【文字轉蛋 024】Scarlet 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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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森林就在狼群的村莊後頭,沿著荒草叢生的小徑快走一小時,再翻過一座小山丘就能看到。即使是出生年餘的小狼崽化為原形,也能輕鬆來回的距離。

村裡的幼崽時不時就會聚在小山丘上朝森林看。白日的森林看上去並不像家長恐嚇孩子時說得那般陰森嗜血,分明只是堆高聳的木頭站在那裡;狼群天性帶著點無畏的野性,孩子們誰也沒有真正怕過那座父母耳提面命,不准他們接近的森林。

「但我母親說血河之魔女只在晚上出沒,白天當然什麼都看不到。」其中一個小孩眺望著遠處,頭頂的狼耳朵不時隨著話語輕晃。

「那就晚上去?」

「晚上村口會有人守著,更別提我連我家的大門都溜不出去……」說話的小孩苦著臉,尾巴尖垂落在地上。

「唉……」他旁邊的幾個小夥伴也垂下耳朵,十分沮喪。

𝓐,你呢?」

隨著問話,所有人的視線下意識期待地轉向一旁漫不經心眺望著遠方森林的男孩。與其他孩子不同,𝓐獨自站在山坡一塊平滑的石頭上,臉上看不出表情。

遲遲沒等到對方的回答,一會兒問話的那孩子訕訕閉了嘴,和周遭幾個小孩交換了眼神,回頭鑽進比他們都還高的草叢裡,一下子全都跑光了。

𝓐這才輕輕嗤了聲。他原地伸了個懶腰,毫不介意展示著四肢上無數新舊交疊的撕裂傷,那是他無數次闖入附近未開智野獸地盤與主人交戰的戰績,看著可怕,但相比被他踹斷肋骨的大傢伙,𝓐身上的都只是無傷大雅的皮肉傷。

「血河之魔女嗎?做為下一個目標確實不錯。」

他看著森林喃喃低語。

「畢竟這附近,沒什麼好挑戰了,對吧?」

在絕大多數幼崽還被圈在家裡保護的年紀,𝓐已具備獨立生存的能力。

即使夜不歸宿,傷痕累累地在野獸的洞穴裡過夜,夜裡會擔心著四處找尋他的雙親也已經不在了。好像是很小的時候外出狩獵時遇到人類的獵戶?村裡其他成狼對獵人們總是諱莫如深,可明明人類沒了武器,就算是𝓐這樣的幼崽,也能一爪子撕碎。

𝓐伸完懶腰又發了個呆,耳邊已經聽不見幼狼們稚嫩的腳步,他們都離開很遠,或許是返家了。即使期待著用冒險證明自己,那幼小的狼群卻畏懼在未得到狼王首肯的情況下擅自行事,發現獨來獨往的𝓐也不接自己的話題,便灰溜溜滾了。

所以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今天的𝓐心情正好,決定隻身潛入總是蒙上一層神秘色彩的魔女之森。



鮮少有人進入的森林裡,並沒有明確通往深處的道路。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此處為魔女的住所,即使是𝓐,進到森林裡,也彷彿只能聽見森林如同死去般沉睡的微弱呼息。漆黑的森林裡,似乎不存在任何蟲鳴鳥叫,或野獸嘶吼,只有老樹盤根錯節的根系粗壯交纏,讓嬌小的亞人只能不斷在比他膝蓋高的樹根尖跳躍著前進。

不知不覺間,𝓐毫無阻礙地深入森林的肚腹。

森林遠比從外側看要來得大,隨著下午稀薄的日光再也無法射穿茂密的樹冠,前方的路逐漸看不清,𝓐只能靠敏銳的聽覺,摸索著樹根緩慢前進。又半爬半走數個小時,銀灰色的眼睛終於又捕捉到光線。

𝓐往前看,視線極處的林木變得稀疏,數條細絲般的粉紅色光暈映入眼簾。他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手掌按在左腹側,透過空腹的程度判斷外界已入夜多時,無意識加快了腳步。

遠處的光並不是他的錯覺。起初只有一線的光,在他前行時緩緩擴張,那彷彿只是久未受光的眼睛錯覺的紅也跟著加深,等𝓐能清晰看到不遠處出口的間隙,他同樣看見外頭灑進來的,居然是詭譎的緋紅色月光,往這頭潑灑過來。

而當𝓐不受控制地步入光中,他的脊背像被無形的大手壓彎,熟悉又陌生的熱意鼓動著他的血脈,他趴伏於地,整個人蜷曲弓起,灰色的毛髮自皮膚長出,撐碎身上單薄的衣物,一個呼吸間,他就變成一隻只有原先半個他高的小狼崽。

「嗷嗚嗚……」

渾身的血液宛若被那紅色的光線曬得沸騰,小狼崽不受控制地縮成一團,嘴裡發出陣陣疼痛的悲鳴。此時的狼崽狀態只比剛出生更好一些,脆弱得受不住任何傷害。在意識與視線都變得模糊時,一個赭紅的人影不知何時站在光的入口。

那人身穿鮮紅的斗篷,面容被帽子遮掩,逆著光沒辦法看得很清楚,唯有那束垂落在肩膀的燦金色髮絲,成了小狼崽合眼前,燒灼在他眼膜上一抹鮮明的色彩。



「狼,你今年長了十寸呢,真能長──毛也變得更滑順了。」

滿足的感嘆聲在小木屋前響起。紅斗篷的魔女愛不釋手地替懷中的灰狼來回順毛,口中不時發出飽含喜愛的單音。

灰狼──也就是𝓐,對此,只是嫌棄地推了推那人的胸口,試圖拉開彼此的距離。但這樣微弱的反抗在魔女與他的契約寵物之間幾乎等於不存在,剛拉開短短一秒,正在興頭上的魔女立刻又把頭埋回他背上的毛,來回蹭了好幾下,蹭得早上才束好的頭髮再度變得散亂不已。

一人一狼此刻所在的位置,正是森林最深處的小空地上。

魔女確實居住於此處,甚至可以說,當年𝓐倒下的位置,就在那個空地入口前不過十公尺的距離。可在緋紅月光照射下,他體內的血液詭異地發燙,身體也縮小成一歲時的體型,然後被注意到動靜的魔女撿到──毫無抵抗能力地被強行契約了。

與魔女契約以後,𝓐的活動範圍便被侷限於這座森林內。美其名是怕還是幼崽的他離家太遠找不到回家的路;實際上就是個任性又愛毛絨絨的獨居老人,好不容易有一隻愚蠢的崽撞進自己家,不圈養起來就是個傻子。(後兩句為魔女本人自述)

魔女本人自己倒是時常進出森林,除了不時要外出去換取兩人三餐的食材,每週有三日魔女會在與他共進下午茶後,披上用𝓐去年換下的舊毛合成的灰絨斗篷,踩著輕快的步伐離開森林去買隔壁小鎮傍晚出爐的麵包。

在被魔女圈養前,𝓐的主食是自己狩獵到的生肉。與村落裡那些被父母養得什麼都吃的幼崽們不同,他並不把人類那些五花八門的加工品當食物──當然也包括魔女熱愛的麵包。

再次從野生回歸家養,𝓐的血性始終得不到滿足;萬幸魔女替自家可愛毛絨絨準備的三餐全是新鮮肉品,連續三年日日沒有間斷,把當初那隻皮毛底下傷痕累累的幼崽,養成此刻擁有美麗毛皮的帥狼。

身體被養好了,精神卻逐年不健康的𝓐也從最開始的抗爭、戰敗,到現在選擇蟄伏,不再輕易對這個強大卻惟愛毛絨絨、整天無所事事的傢伙出手。

年歲幾乎沒有在年輕的魔女身上留下痕跡,𝓐卻如同魔女每隔一陣子興高采烈測量的那樣,逐漸變得強大。縱使始終沒等到那一夜奇異的月光,再給他一段時間成長,總有一天𝓐能反過來咬斷魔女纖細的脖頸,解決身上這該死的契約。

一無所知的魔女仍緊緊抱著他寵愛的灰狼。

天上的日光逐漸減弱,很快又要迎來黃昏。

「啊,又過三年了啊。」魔女望著天空說。

在夕陽餘暉中被拉緊斗篷帽子的魔女揉捏著後背抱入室內後,灰狼腦中閃過突兀的空茫,接著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我的名字是𝓑。」

「小小的狼崽呀,你是怎麼進到森林裡來的?」

「明明所有在這裡的活物,全都會被■■才對。」

「算了。正好,我想養寵物很久了。」

「放心吧,我養你的原因很簡單。」

「你的工作只有暖我的床,讓我埋胸,以及──」

「讓我享受毛絨絨的快樂!」



……血河之魔女?呵,那根本只是個蠢貨。

隨著三年前忘卻的記憶在腦海中復甦,反覆掙扎的意識終於成功反抗深眠的魔咒。

𝓐驀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睡在床上。他本能地望向木屋唯一對外的窗口,與那天如出一轍的緋紅月夜二度降臨在這座森林。

「果然……」𝓐垂下頭,看著久違的雙手,試著握了幾下,慢慢找回沉睡在體內深處的本能。

但等他下床,嘗試著走到窗邊,眨眼間他又在月光中變回了狼。不過,或許是身體已經適應了轉換,這次不適感只維持很短暫的時間,他就恢復了行動能力。他輕易地離開木屋,飛快竄入森林。或許是魔女同樣受到月光所苦──甚至得把𝓐弄睡,自己不知道跑哪裡去──𝓐心中升起模糊的直覺,只要他在這個夜晚逃出森林,魔女在他身上留下的契約,就會因此失效。

𝓑當年雖想對他下主僕契約,但或許是因為𝓐不是純粹的狼,而是被緋色月光壓制的亞人體質,陰錯陽差下,雙方簽訂了平等契約。

進入森林後,𝓐明顯察覺,往日總像在耳邊低喃的絮語,衰弱到不仔細聽,就難以察覺的地步。

──回到我身邊。

是風的聲音,或是對方的呼喚。已經相當熟悉的聲音,此刻零星破碎。以往那無時無刻不被注視的感覺也不復存在。在某一剎那,急速奔跑的狼,毫無自覺地瞇起眼。

三年前只能小心摸索探路的路程;三年後,幾乎是轉瞬即逝。僅花了不到五分之一的時間,𝓐已經能聞到外界草原吹進來新鮮的風。

也是這一刻,他聞到了新鮮血液的氣味。

原先朝著出口毫無猶豫的步伐,在這一秒減速為零;等他重新邁開步伐,卻轉了個方向,再次拔足狂奔。



洶湧不斷的血河自魔女的裸足邊流淌開來。

被血河所召喚,周圍老樹的枝幹有意識地挪開他們遮天蓋地的樹冠,讓紅色的月光照進那宛如有生命般汩汩流動的血河。河水的流向,則是自剛剛便哀嚎不斷的壯年男性。血河無情融化他手中的獵槍,也融化了他持槍的手指,不過一會兒工夫,獵戶的右手肘以下的皮肉就被腐蝕到可以清楚看見包覆於其下的雪白骨節。

「嗚啊啊!是我錯了,我不該擅闖您的領地──求求您,魔女大人,請您放過我──」

聞言,𝓑只是彎起那雙與血河一樣鮮紅的眼眸。

「不行,你已經被森林捕食了。我之前阻止它進食過一次,這次沒什麼立場。」

魔女拒絕的語氣很優雅,與獵戶的慘叫形成強烈對比。他百般無賴地踩著腳下的血河,手指有意無意地整理斗篷的帽子,似是反覆確認帽子有沒有戴好。

「你要知道,今夜可是魅惑的血月之夜(Scarlet Moon Night)啊。它等這天等了三年,已經餓了足足六年,很不容易的。」

光是吞嚥一個獵戶也無法吃飽。𝓑想。

但也沒辦法,這座森林的名氣越來越大,到了自己去買麵包都得穿醜不拉基的袍子以免被人側目了。幸好去年湊齊狼崽崽的舊毛,做了件勉強還可以的灰絨袍。

等到森林進食完畢,血河緩緩滲進地底,𝓑正要打道回府蹭家裡養的狼崽,斗篷帽頂像是被什麼撐起地晃了晃,他不可置信回過頭,就見本該在床上熟睡的灰狼蹲在血河的邊上,似是坐了一段時間。

「不乖乖在床上等我,壞狗狗。」𝓑嘀咕,他下意識又摸了摸帽子,這才踏著逐漸乾涸的血河,走到灰狼的位置。

「一起回去嗎?」他問。

灰狼的銀灰色眸子直勾勾盯著他看。半晌後,妥協般將頭主動湊到𝓑伸出的手掌下。

「很好很好。」

一人一狼的視線在空中交會,𝓑心想,他好像看不太懂自家狼崽在想什麼。但也沒關係,他彎起笑──血月之夜即將過半,他被這噁心的型態壓制的魔力也開始逐步回升,𝓑已經知道他的寵物剛跑到了森林的邊界,但不曉得為什麼沒有離開,反而折回來找自己。

「下次要走,就沒那麼容易了喔。」

回家路上,他走在灰狼後頭,以很輕的語氣說。似是聽見了,灰狼的耳朵小晃一下,但沒有做任何回應。






〈Sweet night〉


在那之後,𝓐又陪著𝓑一起度過幾個血月之夜。或許是那次意外撞破了血月之夜的真相,𝓑也懶得遮掩,每次都是大剌剌出門,隨便𝓐愛跟不跟。𝓐自然一次不落地跟上了。

幾次之後,聽著不同「誤闖」森林獵物們的求饒,𝓐也逐漸意識到,當初自己會毫無計畫地在那一日踏入森林,是無意識間受到森林的引誘。

只是那次他提早進了森林,又誤打誤撞在森林進食以前就遭遇熱愛毛絨絨的魔女。身分從晚餐一躍成為魔女的愛寵。

「嗚嗚……好想被毛絨絨包圍,但帶毛的都太弱了,時常發現前就被吃到剩骨架,真可惜。」揉了揉側臥在一旁的大狼頭,𝓑想想自己難以達成的宿願,氣得踢翻腳邊的空酒瓶。他手裡捏著的半杯紅酒也在激動下濺了半口到𝓐頭頂。

𝓐一頓,正在不耐地把發酒瘋的魔女推開,就感覺頭頂溼掉那塊毛被舔了。或者說,𝓑直接把整顆頭埋進他的毛間,吸吮舔食著被自己弄溼的那塊毛皮,直到把酒吸乾淨了,才抬起頭,彷彿無事發生地繼續接著喝杯裡的酒。

與他的若無其事不同,𝓐的眼睛瞬間瞇了起來。他死死盯著𝓑,總是冷靜的眼底逐漸醞釀起風暴。

半小時後,魔女把自己給喝掛了。

確定𝓑已經醉到眼花,𝓐從容地變回了人身,替魔女解下多年如一日的鮮紅斗篷,再脫下浸滿酒氣的衣物,替他換了身睡衣,才把人攔腰抱回床上──而他自己,自然是全程光著。魔女的腦袋撞了他胸膛兩下,被酒薰熱的手掌在𝓐的胸膛上摩娑。發現手感明顯不對,他眼睛半瞇著,將臉湊近抽抽鼻子,滿臉都是困惑。

「明明是狼的味道……怎麼摸不到毛?是偽造的劣質品嗎?」

𝓐低低笑了,俯身親吻𝓑的髮旋,又在對方疑惑抬起頭時,湊近親了親他發紅的眼角,才把人擺回床上。

長年習慣寵物陪睡的𝓑上床後還不甘心,手在身側拍摸著找尋自己鍾愛的毛。𝓐站在床邊,微微彎下身,用雙手捧起那張因醉意通紅的臉,乾燥的拇指腹用力擦過𝓑的下唇,想像稍早前的某一幕,唇角玩味地彎起。

直到魔女發出不滿的嘀咕,他才笑了聲,變回狼的樣子,側躺在𝓑慣性留出的半邊床,任由魔女心滿意足地把頭埋進胸前的絨毛裡。

隔天醒來時,𝓑坐起身,總覺得嘴唇很乾,不自覺舔了舔嘴唇。轉頭就看見醒了好一會兒的狼萬分專注地盯著他,或者他的嘴唇。

不過𝓑也沒多想,抱住狼的頭,不吝嗇地給了他兩個早安吻。


公河文轉台 - 5
本台主題1: 魔女集會 paro
標註: DZ

設定補充
𝓐留下來是注意到𝓑在血月之夜有秘密,而他想找到魔女的弱點。只是一開始是被魔女殘酷的那一面提起興趣,後來又在另一方面被引起了興趣。
因為想完善一些設定,所以多花一些篇幅交代了最早相遇的部分。

(裏設定是血月之夜進到森林的毛絨絨,就算沒被吃掉也會被𝓐提早變成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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