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界戰線 札雷】拾荒-07

》心懷決心,準備回家過年。



07.


雷歐開始看房子也就是這幾天的事。

雖然組織分配的房子住起來不差,但他實在受不了因為任務,原屋主必須過來夜宿,方便隔天凌晨一起出發時,明明家裡只有一張單人床,但礙於來借住的一方才是房子真正的屋主,身分尷尬的雷歐沒辦法理直氣壯讓對方去睡地板,最後只好萬分不服地打地鋪這種窘境。

如果家是他自己的,雷歐想,那他就可以在札布過來借宿時要求對方睡睡袋;而雷歐自己去札布那邊住,也比較能心甘情願地躺睡袋。現在這個房主當得名不正言不順,讓他覺得很困擾。男人就應該有自己的房子,先立地再立業。在這個議題上薪水、人情和方便度都可以擺到後邊考慮。

因為家當曾被清空一次,住到宿舍的一個多月內還在適應工作,沒找到空閒去添購家具,雷歐的行囊只有消耗型的日用品,個人盥洗用具,以及幾套在大甩賣中買下的同款衣褲。隨時都做好與房東簽好約之後立刻提著行囊就可以搬家的心理準備。

結果房子沒找著,找房子這事倒是先讓札布知道了。

心性堪比小學生的S級哨兵鬧起來,簡直比雷歐前一個住處隔壁的中年婦女更到位,雖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也整個人在被雷歐拖得萬般乾淨的房間地板上打滾至少七八圈。

「靠,不是吧?我是哪裡對你不好,這麼嫌棄我房子?在這住不好嗎?還有萊布拉免費出水電費,家具什麼的少了點,但也不缺什麼吧?而且肯定比你要找的房子安全!我想不到任何更經濟實惠的地方了,你居然還嫌!」

雷歐的表情頓時皺成一團。

該怎麼說,他半點嫌棄房子的意思都沒有,就是很嫌棄房子的主人──當然,憑這些日子兩人的交情,死黨可能還稱不上,但札布也已經算是雷歐在黑路撒冷區很有交情的友人了,雷歐覺得札布各方面來說都挺好,但也沒好到不介意暫居在對方房子後,對方卻莫名其妙三天兩頭過來借宿的。

你說這人到底是有沒有要借我房子的意思?怎麼說都很怪吧。反正雷歐是覺得很傷神,說不出個所以然的彆扭。

「陰毛頭啊──雷歐君啊──別這麼小氣嘛。你倒是說說房子有哪裡不好,我們可以改啊!我看看哦,有幾家不錯的店也不是不行殺價買些家具還裝潢,錢不夠,沒事,店老闆我認識,攀個交情賒帳那是小意思,你要看上隔壁賣火腿堡的店,我們就跟他借點錢花花……」

雷歐緘默不語。

啊──好難。不知道該從哪裡吐槽起。

也可以說,全部都好想吐槽。

他明明不是來黑路撒冷區當相聲演員的啊?這人怎麼回事啊?

其他的恩怨情仇聽起來挺複雜就不多說了,首先,為什麼一定要用「我們」這個詞?彷彿雷歐跟他兩個人現在是室友沒把裝修談攏現在在打商量一樣。才沒有好嗎!兩人明明只是真‧屋主和訪客兼暫任屋主的關係,若要說到兩任屋主有什麼特別交情,那就不得不大聲說出來──正是雷歐納魯德察覺到兩人的租庸關係好像變得不太對勁,打算即時停損,心裡充滿:「這位大哥你如果那麼想住回來,我也不是不可以把房子還給你啊,不要自顧自把關係更進一步行嗎?」的感慨。

他強迫自己擺出一張神似顏面癱瘓的臭臉。

「要嘛你搬出去,要嘛我搬出去,沒有第三個選擇了。」雷歐強調。

「為什麼要這麼絕情!」札布憤慨,「我們最近明明就很常一起出任務,偶爾住一起又怎麼了,這樣出門很方便啊,你也不用特別騎車來載我,不好嗎!」

雷歐臉頰浮起青筋,「那還不是因為!你每次來!我都要睡地板!不要一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睡得特別香的樣子好嗎!你每次來,我隔天都睡得腰酸背痛的,要不要這麼累啊!」

「早說嘛,那我們再去買張床回來不就得了。」

「什麼不就得了,你哪裡看出來這房間還擺得下另一張床?」

「再放一張兒童床應該──」

「誰要睡兒童床!」雷歐忍無可忍地比著門口,「現在立刻給我出去!滾得越遠越好!」

語落,一口氣都還沒喘過來,就見札布本來還想繼續狡辯,卻神色一變匆匆往大門口走去。

「喀。」「碰!」大門開啟又關上,人就乖乖滾出去了。雷歐這才面紅耳赤地邊喘氣邊往大門口走去,他準備把門鎖上──可還沒走兩步,又見札布若無其事地開門進來,一臉得意洋洋。

「哼哼,經過多日訓練,現在這點程度的暗示對我的效果已經不大了。」

雷歐無語地望著他。

……這位大哥,我並不在訓練你的嚮導團隊裡欸。

說起訓練,雷歐腦中瞬間浮現萊布拉的女性嚮導們一聽到可以盡情虐……咳,訓練札布‧雷夫洛時,躍躍欲試的模樣,大有雙方有血海深仇終得一報的既視感。由於雷歐除開特殊能力以外只是普通的C級,一方面也對這位哨兵帶有些許憐憫,便沒有參與這段日子裡的「盛事」。

他有些無奈地抹了把臉,「不……札布先生,坦白說,你如果真的訓練有成,C級嚮導的暗示對你來說應該要完全不管用才對。」剛剛都乖乖走出去了,是有什麼好得意的嗎?

札布噘嘴,別開臉,「……誰叫你連叫我滾都不帶惡意。」

原來這樣還不算惡意嗎!你的好感度雷達是怎麼運行的!

雷歐不知該哭還是笑。他自認為剛剛下暗示札布滾出去已經是憤怒到極致的表現了,但顯然在S級哨兵的認知中,這只屬於打鬧等級;又或者說,他這段時間接受高強度的相關訓練,收受的惡意始終無比巨大。他大嘆口氣,發現自己又開始同情起人來,索性走回床邊往後大字一攤,放棄與札布爭辯。

本來也沒什麼好吵的,最重要的還是要先找到房子。

沒多久,雷歐感到床墊一重,札布也坐到床上來了。本來這房間裡也沒其他椅子可以坐,雷歐沒說話,往相反側挪了挪,騰出更多空位來,繼續在床上裝死。

他感覺到哨兵輕拍著他留出的空位,也跟著沉默下來。

不知過多久,等到雷歐有些昏昏欲睡,不知不覺數起列隊前進的烏龜,突然又聽札布說:「不然這樣好了,把這張床換掉,放張雙人床總夠睡了吧。」

這句話一下子就把雷歐所有瞌睡蟲全趕跑了。

「……哈?」雷歐從床上坐起,忍不住拔高聲音,強烈反對:「不不不,這不是床的問題,為什麼我非得和你睡一起不可?」

「嗯……老實說你就算換個地方睡,我也會去你家住,不如替你改善現在的居住環境,這樣你不需要另外花錢租房子,我來的時候又可以睡得安心,難道不是一舉數得嗎?」

雷歐簡直無語凝噎。

為什麼,要以兩人住一起為前提?這話他無法理解,卻本能感受到深思會有危險,當即扔到一邊,換成下一個話題。

「……札布先生,我來之前,你幾乎不住這邊對吧?」

札布理所當然點頭,「沒錯喔,通常住在情婦家,晚上打完炮就直接住下,還要轉移陣地多麻煩?」

不,我並不想知道這種細節,你說重點就好行嗎?雷歐頭痛地揉著太陽穴,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順著這個話題往下問:「那現在就不去女人那邊了嗎?」

「沒啊,還是很常去。」札布說著一頓,語氣輕鬆地又說,「不過現在沒有非得要一直待在那邊的理由了。」

「為什麼?」

札布側過頭看他一眼,沒有正面回應。

「艾布拉姆斯先生曾經說過,你們嚮導的生活比較接近普通人。雖然精神力比較強一些,但到底也就是多了一種能力而已。」他邊說邊劃破拇指,靈動的血液從傷口游出,在空中隨意組成各種形狀,每種都維持不了幾秒又散去,繼續組成新的模樣。

有時是躍動的犬狼,有時是全速奔跑的人,偶爾又成了打火機、圓形的什麼,但大多時候都是無意義的形狀和線條。

「跟血法一樣,操控精神,或者操控血液,只要不達到臨界點,不過就是技能的一種。」札布壓低聲音,「可是哨兵不一樣……我們的特點在於『增強』。」

聲音會被放大,視野極度清晰,一丁點的氣味就會極度刺鼻,充斥感官久久難以散去……味覺、觸覺,每一個身體接收到的信號都如此強烈,難以簡單忽視。

增強五感,又無法有效屏蔽與排除,久而久之,太多不必要的資訊殘留在感官中,所以哨兵的意識雲才會常態性地積累精神垃圾。

札布又與其他人不一樣。他長年生長的環境是不須與人接觸的秘境。熟悉的是砂石在風中摩擦的聲響,野獸震破耳膜的嘶鳴,濃厚的鐵銹味,汗水擦過皮膚的觸感。

陽光的熾熱。

喉嚨的燒灼。

生死一線的緊繃。

全然專注的求生本能。

──那就是供他生長秘境的一切。

「說起來札布先生的費洛蒙是菸草味的對吧?」雷歐若有所思地接口,「一般來說,費洛蒙的氣味是記憶的氣味,與精神圖景會在同一個時期形成……」

他曾一瞥札布的精神圖景,那是札布口述裡兒時的秘境。

「那個地方,應該沒有……對吧?」

札布一頓,雖然雷歐沒有直說,他口裡的留白指向卻非常明顯。札布在此前也曾幾次不經心地記起這件事,卻從沒深入想過。

秘境裡確實是沒有菸草的。

札布學會這些成癮的東西,都是在這三年間。

三年前,來到這個都市後,所有巨大的感官席捲而來,龐大的資訊量幾乎在剎那將他淹沒,即便過慣在刀口舔血的生活,要適應黑路撒冷區的步調,依舊花了札布很長一段時間。

熟悉紅路燈的顏色、爆炸的亮度與夜間的燈火,引擎催動的聲音、鳴笛聲、人潮往來的大聲謾罵與低吟碎語。食物、怪物、建築物散發的氣味都不同於他所熟知的那些,黏膩骯髒的空氣吸附著肌膚,每次呼吸都像吸毒。

那段時間他最喜歡也最憎惡的皆是他人的體溫。軟玉溫香帶來的快感讓他沉迷,過度接近的距離又令人難以忍受。

能夠在疲累中睡著,卻不見得睡得好。

「你應該也知道……我的意識雲裡充斥垃圾。當時沒有應該要疏導的概念,就迷上了能夠短暫麻痺疼痛的菸草……還有很多東西。」札布說。

雪茄的氣味,藥物美好的致幻效果,以及女人滑嫩柔軟的肌膚,被溫度包裹的快感。

他拒絕了克制欲望,也排斥定期疏導,選擇次次挑戰自己的極限。

「之前我很少回來這裡。」

雷歐想了想,「但現在天天都回來對吧?」

「對。」札布乾脆地說,「因為你。」

這個套房雖然空蕩陳舊,卻是萊布拉配給給哨嚮的宿舍。札布沒仔細研究,但有聽史帝芬說,這間房外觀雖不起眼,牆面的建材卻是採用隔音吸音的高級材料,內裡還多處鑲嵌會發出細微白噪音的裝置,能在嘈雜過分的黑路撒冷區,為哨嚮提供難能可貴的隔音室。

他只有在瀕臨極限,別無他法的時候才會回到這個能夠放鬆的避難所。

把這個唯一能休息的場所讓給雷歐納魯德時,札布完全沒多想。這裡是他想休息時第一個想到的場所,同樣也很適合雷歐納魯德。

雖然並非本意,現在札布身上擔了責任,得盡心保護自己撿回來的這個C級小嚮導;以保護者的角度考量,他不認同雷歐納魯德去外頭找房子。黑路撒冷區居住環境的安全性和房租的低廉成反比,反到一個程度,那是日日夜夜都有生命危險。以雷歐納魯德這種每個月都把錢往家裡寄供妹妹開銷的性子,能找到符合組織認可的房子才有鬼。

本來札布只是很單純地想把不常住的房子讓出去。

卻沒想到,雷歐納魯德從出現就大幅改善自己的生活。就如同萊布拉那群嚮導私底下偷偷稱呼他的「撿破爛專員」,雷歐在這段日子裡陸陸續續替他疏導意識雲的結果,札布不需要再過那些在旁人看來根本是自虐的生活。雷歐納魯德向札布證明了嚮導對哨兵的不可或缺性,也讓札布自然而然將他納入自己的生活裡。

「你看我當時讓你住這麼好的房子也沒跟你收錢,你也別得了便宜還賣乖,OK?」

「哈?憑什麼?」雷歐顯然很不認同這句結語。

「這裡確實不錯。」他說,「我住這裡是我佔便宜這話我也認同,不過和我不想和你住一起有什麼關係?」

雖然在黑路撒冷區找一個好住處確實不易,但每天被強制睡地板也沒容易到哪裡去啊。

札布一臉受委屈地抗議:「你就是要排擠我!這個沒同理心的傢伙……」

雷歐默默撇嘴:「哪有人像你這樣強迫推銷又打賣慘牌,不覺得羞恥嗎?」

「你這傢伙真是一點也不尊重前輩!」札布繼續哭訴。

雷歐輕哼一聲,聳了聳肩,沒再回話。

直到札布也無話可說地拉著臉沉默,雷歐才又開口,若無其事地笑著問:「札布先生這週末的定休有安排嗎?」

「關你什麼事……你要幹嘛?」

「不是你提議的嗎?去買雙人床啊。」

札布愣了愣,才伸手過去把雷歐撈過來亂揉了把頭髮。兩人笑鬧一會,雷歐盤腿坐回原位,坐直身子,擺出一副正經八百的表情,發問:

「我還有個問題。」

「說。」

「今天能輪你睡地板嗎?」

札布想都沒想:「哈?沒床之前當然是菜鳥睡地板,這事沒得商量。」

垃圾!雷歐臉色丕變,用全力倒豎雙手大拇指。


結果當天最終以雷歐納魯德軟磨硬泡,逼札布放精神嚮導出來給雷歐侍寢結束了爭吵環節。

「哇嗚!渥夫(Wolf),好久不見!」

難得出來的銀狼懶洋洋看了他一眼,在雷歐身側找塊地趴伏下來,雷歐則順勢抱住銀狼的脖子,半個身子都埋進銀狼的毛皮裡。相比上次,銀狼的狀況明顯改善很多,最明顯就是毛的觸感,上次順毛時發現的多處粗糙結塊現在都沒有了,也證明了先前疏導掉的垃圾對札布精神的效用。

雷歐利用精神力感覺一番,銀狼身上那種尖銳而排外的氣息也消淡許多。

精神嚮導是哨嚮精神的具現化,常是精神溝通的橋樑、媒介,甚至是門扉。一般而言,以動物形態出現的精神嚮導會帶有該哨嚮的性格與本能,能用以反推哨嚮的精神狀況與當下的心情。

有些學者認為,精神嚮導的意識與行為展現讓牠們像是一個與主人無關的獨立個體,各自擁有一套思考中樞與不互通的記憶(除非雙方進行交流)。而事實上,精神嚮導更像哨嚮潛意識的一部分,它或許表現得與哨嚮本人有偏差,但哨嚮完全能有意地把握精神嚮導所感知的一切。

與精神嚮導基本是戰鬥夥伴的哨兵不同,一般嚮導即使在戰鬥危急的情況下也不見得會展現出自己的精神嚮導。精神嚮導容易暴露嚮導精神能力的偏向,且精神嚮導受到攻擊,相當於傷害哨嚮本人的精神,一旦精神嚮導死亡,極少有哨嚮能夠倖存,對力量偏弱的嚮導而言,放出精神嚮導參與戰鬥比起好處,反而多了不少風險。

雷歐平時也很少具現化騎士。不過,不需上戰場前線的他,並不是為了保護生命安全才這麼做,而是顏面。誰讓他的精神嚮導是烏龜,還只有巴掌大。

此外,或許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隻名叫騎士的烏龜,是他年幼時,想妹妹想急了才誕生的產物。就像是個活生生的「戀妹證明」。雖然雷歐納魯德承認自己確實有這種傾向,但也沒到要時時刻刻把象徵物擺在手邊炫耀的程度。

然而,為了重新證明自己有把札布當隊友的決心(起因是札布哭訴:上回雷歐信誓旦旦說兩人是隊友,才過沒幾天卻各種對他不信任,比方說質疑他說有吸血鬼云云),在札布鬆口提供他家的狼當陪睡,雷歐也義不容辭掏出騎士,擺到札布枕頭邊上。

因為房間小,哪怕一個床上一個床下,距離還是很近,要讓精神嚮導在外頭維持一晚上並不難,只要雙方各抽一根意識雲的精神觸梢相互纏繞,即可形成偽類綁定──唯一一種亦可作用在哨兵與哨兵、嚮導與嚮導之間的綁定行為,主目的是同時增強雙方精神力,重疊並擴大雙方所能展開的精神領域。偽類綁定需要綁定雙方維持在幾個身格內的極短距離,可持續至主動解開,或者雙方距離拉開過遠──如此一來,除非今天樓塌了,否則即使兩人雙雙進入深層睡眠,也不會自動撤掉精神領域。如此一來雷歐就可以不用擔心會發生睡到一半撞到地板的悲劇,一夜到天明。

好一陣子沒見札布的銀狼,雷歐也不嫌熱,抱著狼頭一陣磨蹭。對他而言,銀狼與札布一起出現在他人生的轉捩點,告訴他前進的方向,救了他的命,後來又給他這個家。

平日雷歐因為矜持不好意思讓札布放銀狼出來,這次趁著這房子的居住權之爭,要求札布在仗著前輩身分睡床的情況下,給睡地板的菜鳥一點福利。

「……你怎麼那麼像投奔媽媽懷抱的小狗?」

札布盤腿坐在床上,看著一人一狼親熱的模樣,滿臉嫌棄。

不過他到底是把精神嚮導和自己本人分開看待,雖然覺得眼前的畫面很礙眼,到不至於會覺得不自在。他對沉迷蹭毛而無視自己的小嚮導嘁了聲,轉而去看那隻安穩趴在床頭的小烏龜。

前幾次見到騎士,都是在雷歐手心,而且還都是站得挺直的樣子,這會靠著枕頭貪懶的模樣倒有些可愛。札布曲起食指輕敲龜殼兩下,卻見騎士如臨大敵,慵懶的模樣一收,四肢和頭全都縮回龜殼裡。

……敲兩下就縮進去,跟那個說兩句就不理人的主人實在有夠像。

札布也沒非得逼縮頭烏龜出來的意思,就和已經做好就寢準備的雷歐東聊西聊,平時白日高強度工作,也養成了很容易入睡的本能。雷歐意識早一步彌留,對札布說的話全都哼哼哈哈隨口應掉,全沒進腦子裡。札布自然也萬般無趣,悻悻然就寢。

關燈以前,他習慣性瞥了眼床頭的精神嚮導──居然還縮在殼裡,是有多膽小喔?

算了。札布想,既然牠都被主人壓在這了,至少不會怕到做出連夜從床上逃跑的事吧。沒想到隔天被逐漸增強的光線曬得睜眼,一邊伸懶腰,下意識往旁邊看去──烏龜居然還縮在殼裡面。

札布一個哈欠差點打岔氣,拎起烏龜就讓自家精神嚮導把烏龜主人給搖醒。

「你這精神嚮導不是死了吧?」

雷歐原本還迷迷糊糊,聽到砸過來這句頓時醒了。

「誰死了,才沒有,不要亂詛咒騎士!」他跳起來從札布手中接回精神嚮導,稍微敲敲龜殼,烏龜騎士一臉剛睡醒的懵懂,疑惑地探出頭來。

「誰叫牠從昨晚縮進龜殼後就一直縮著沒出來!」

喔。雷歐淡定點頭,「應該是縮著縮著就睡著了。」

……敢情他操心半天,那傢伙卻早就和主人一樣睡到不省人事?

札布認真覺得,這個「隊友」可以先絕交一小時。隨即掄起袖子,伸手朝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雷歐雙頰用力掐下去。



「不可理喻。」

雷歐默默催著油門,護目鏡下的臉部看不出表情,卻明顯能見原先白皙的臉頰腫了一圈,帶著刺眼的粉紅。始作俑者無疑是此刻坐在後座若無其事吹著口哨的男人。

「床也讓給你睡了,要買床我也妥協了,沒辦法拒絕滿屋子菸味我認了……連騎士都借給你陪睡了!」雷歐越說越憤慨,「我是哪裡對不起你!憑什麼一大早要被這樣叫醒!」

札布心虛地望著天邊,「啊──你如果不喜歡我的費洛蒙味道,我不介意你用你的蓋過去……」

「那是重點嗎!」雷歐很氣憤,「先不提我的費洛蒙又不是去味大師,我要說的是,我真的很不想要你這樣的室友!彷彿是和個行走的垃圾堆住在一起!」

「有什麼不好?你不就剛好是個清垃圾的!」

為什麼這傢伙可以這麼理直氣壯!

雷歐迫切希望儀錶板可以加裝個緊急按鈕,讓他可以一鍵把後座的人拋飛到外太空。他又想起一大清早鬧鐘都還沒響,就被前輩(暨無法退貨的未來同居人)用極端暴力的手段叫醒的悲慘回憶,越想越是悲憤。而且事後札布完全沒要道歉的意思,問他理由又一臉欠揍的心虛。

默默憤怒了一路,進事務所的時候,雷歐發現自己紅腫的臉頰居然不是最慘的,至少史帝芬臉上那個巴掌印就比他醒目許多。怎麼說,那隻手的形狀實在是太完整了。在史帝芬略顯蒼白的肌膚上又特別明顯。這也導致走在雷歐後面的札布顫抖地咬起手指,開始默默倒退,就怕一會被遷怒。

正當雷歐猶豫著要上前關心還是假裝眼瞎地什麼都沒看見,就見史帝芬已經注意到他那詭異的視線,扭頭過來連續三個「不清楚」、「不知道」、「無妄之災」,隨即大大嘆了口氣。

雷歐頓時決定噤聲,不對此事多說隻字片語,當個安分守紀的好員工。

和札布兩人偷偷摸摸往沙發區前進的時候,雷歐不經意瞥見已經有人佔據那一區。見到那些立刻扭頭過來射出銳利眼神的嚮導,札布二話不說就釘在原地不動了,雷歐的精神觸梢還和札布牽著,同樣感受到十幾個女嚮導明顯不歡迎,把他堵在原地的暗示。

可能是顧慮到明顯散發著低氣壓的上司,札布對嚮導們的咒罵全都透過偽類連接在雷歐腦內響起,雷歐想也沒想就強行中斷連接,斷線前還聽到札布不可置信的「靠我都聽你劈哩啪啦唸一路,你怎麼那麼──」,完全不想聽他罵完。

說到底還是札布罵的內容太沒營養了,就該自己反省。

雷歐呵呵冷笑,無視札布憤恨的目光,先一步往沙發區走去。雷歐已經感覺到了,除了十數個參差林立於沙發附近,三人坐的沙發上還坐著一個A級哨兵──是K‧K。K‧K懷裡還抱攬著一個縮成一團在哭的女生。雷歐看了好多秒,才認出來那個縮成一團的人是珍,肩膀一聳一聳的,看起來有些可憐。雷歐還有些擔心,偏偏滿眼通紅的珍一聽到聲音扭過頭,看到他身後的札布,立刻做了個極其可怕的鬼臉,從原地離開了。

札布剛對珍離開的方向比了個中指,一隻極為巨大的白頭鷹就朝他俯衝下來,用那展開足足超過兩公尺的翅膀狠狠搧了札布的頭,並在札布乖乖立正後停在他的肩上。

「小札布,果然是你這臭小子欺負珍啊!」

隨著主人飽含怒氣的渾厚罵嗓落下,那隻雄赳赳氣昂昂的老鷹展開雙翅,發出示威的嚎叫。

「大姊冤枉啊!我才剛來,不是我幹的!」札布哭著縮在原地,語氣很是委屈。

「珍也不說發生什麼事,哭成那樣……」大概從札布聲音裡聽出十足的真誠,K‧K隨即放軟音調,把自己的精神嚮導召回來,讓白頭鷹停在自己的左肩上。雷歐這才看到,K‧K的另外一手正牽著其中一位嚮導,這會兒正在做疏導。

雷歐還記得對方的名字。這位叫芬妮的嚮導之前沒少抱怨札布的意識雲有多難清理,還因此給相當於拯救她們的雷歐納魯德送了一盒金沙巧克力,以表示她們無上的謝意(雖然有一半被札布搶去吃了)。聽芬妮說,萊布拉除了札布以外的哨兵的意識雲都是有條不紊的,梳理起來極其順暢,就像她們現在給K‧K做的那樣。

嚮導在給相當、甚至超越自己等級的哨兵疏導是極其耗神的。尤其是積累好一陣子的意識雲,哪怕與札布那魔窟相比都算是小菜一碟,為了達到最好的梳理效果,他們依舊會出動多個嚮導分工依序疏導。若對象哨兵同為A級,約莫會是四五個嚮導輪替;S級以上則是八到十多人不等。

這還是雷歐進組織後第一次觀摩正規的疏導流程,不覺看得津津有味。不久後才後知後覺發現不少頗有深意的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扭頭過去,才發現是受到全體嚮導鄙視的札布躲到自己後面,還回以挑釁的表情。

這個人也太幼稚了。雷歐無語。

「是說大姊,你也是為那個擄人任務過來的嗎?」札布按著雷歐的肩膀問。

「算是吧,」K‧K聳肩,「聽刀疤臉說已經有點眉目了?順便過來做疏導。」

「擄人?」雷歐疑惑。

「最近我們在追的最大案子,之前少年你應該也和札布跑過一兩趟吧?路上隨機擄人,對象是哨嚮群體。起初零星幾起還沒引起注意,後來受害人數越來越多……」史帝芬走到札布旁邊,一手搭上札布的肩膀,札布抓在雷歐肩上的雙手瞬間僵硬。史帝芬哼笑一聲,看著右手上整疊資料又說:「根據珍的回報,從第一例開始以來,整季內已知共有五十四起案件,其中二十九人失蹤;十七人被發現拋屍、已確認死亡;還有七人失蹤一段時間後被發現在街上昏迷,送往醫院後確認喪失了被綁架後的記憶。

「當然,案件的受害者肯定高於五十四人,且還在持續發生。」史帝芬下了結論。

「……等等,史帝芬先生,還有一個人呢?」雷歐方才默默心算,五十四人中,只聽到五十三人的下落。雖說,確認受害者下落的數字與實際數字相差許多,也有可能是史帝芬略過一些人不提,但僅僅只差一個,總讓雷歐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史帝芬聞言放開札布,走離幾步又轉回來,露出讚賞的笑容。

「沒錯,還有一人……正是你們先前破獲『哭人街』裡那名A級嚮導。」



等過完年夜+初一我會加油的(認真)
今年要堅決抗拒賭博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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