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界戰線 札雷】拾荒-06
06.
雷歐納魯德找到那吉時,他手裡大把的鈔票正塞到面前金髮送貨員的手裡。雷歐先是看向那疊好幾百塊的鈔票,又見那吉滿臉愉快跟對方點餐:「請幫我買一份套餐!」
是被當成冤大頭了。雷歐抿唇,快步走過去,拉住那吉的袖子:「那吉,你給那人的錢都可以買四份了……」
聞言,拿到錢的送貨員嫌棄地朝這頭望過來,似乎是看到雷歐眼睛周圍大量的OK繃,嘲笑地嗤聲,「你還說先顧好自己吧!老子願意幫他買,收點跑腿費關你什麼事!」
連那吉也附和:「對啊,傑克與火箭不准異界人進入,這個人願意幫我買,真的很好很好,我很感謝他!」
那吉說完,就見送貨員得意一笑,揮揮手要過街。雷歐盯著他的背影,精神裡的觸梢已蠢蠢欲動。
「那吉,和你打個賭。」雷歐說,「如果待會你拿到四份漢堡,以後就別讓其他人幫你買,我幫你買就是了。」
那吉歪頭,「要幫我買當然是很高興啦……不過雷歐納魯德君偶爾才會過來對吧?」
「要每天都來是有點困難,還要打工,一個禮拜最多兩次。」
也就是一個禮拜最多只能吃兩次嗎……
那吉想了想,有點猶豫地說,「好吧。」
聽起來,如果賭輸的話顯然好處多多,又有比預期多的漢堡,未來又有人願意跑腿,除了吃傑克與火箭的時間就得完全配合這位認識第一天拒絕給自己漢堡的人類少年,對那吉來說似乎並沒有什麼壞處。
兩人在原地等了一會,終於看到金髮送貨員出店門。只是他去時滿臉貪小便宜的嘲諷,現在卻是滿面親切的笑意,過街後就把那明顯份量豐厚的紙袋塞到那吉手上,語氣溫和地說:「都在這裡了,四份套餐,你再點一下,沒什麼事我就先走囉。」
說完就維持著笑臉走開。
那吉雖然有些疑惑那人突然變得親切,可滿懷抱傑克與火箭的喜悅已經淹沒了他,他很快就把這點異常拋諸腦後,包含雷歐納魯德剛剛提出的賭注。
雷歐忍不住出聲提醒。
「我知道啦,雷歐納魯德君。」那吉幸福地捧著手裡熱呼呼的速食,「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以後就麻煩雷歐納魯德君買漢堡了,我會記住的。再告訴我要約什麼時間吧!那就先……雷歐納魯德君!」
看到一回頭沒幾步路就撞上電線桿的雷歐,那吉忍不住驚呼,抱著袋子挪過去,語重心長地提醒:「雷歐納魯德君,我覺得你要小心一點才好。」
雷歐原先一臉訕然,聽到這話卻忍不住抗議:「你哪有資格說這句話!」想起初見那會那吉為了雷歐手裡漢堡,不管不顧穿越馬路導致車禍的那幕,當時驚心動魄的感觸現在依然記憶如新。
再者,雷歐的失誤是因為眼睛受傷判斷力下降,這傢伙被車撞完完全全是無視號誌,任意穿越馬路造成的。
雷歐摸了摸眼角旁的OK繃,義眼受傷至今也有一個多禮拜,雖然偶爾還是會像剛剛一樣撞到障礙物,但義眼並非凡物,哪怕嚴重龜裂也能自主修復。只是要完全好仍需要時間,依照先前的經驗,至少也要一個月。
雷歐每天起床,都會在洗漱時順便檢查眼球的復原情況。哪怕已經適應半年多的時間,看見那雙自體發光的高精密玻璃眼球,仍時常感到不習慣。受傷之後,看見眼球上頭那些裂痕,違和感又更深。再怎麼說,看到鏡子裡「自己的」眼珠子碎裂,總會心有餘悸。
「唔……就算雷歐納魯德君一副我們半斤八兩的樣子,我也不會把漢堡分你一個的。」
「我才沒這個意思,」雷歐無奈,他比比自己臉上壯觀的OK繃,「而且我撞柱子是因為現在是傷患,那吉只是因為自己不小心吧?」
「咦?雷歐納魯德君受傷了嗎?」
雷歐無奈地垮下肩,「如果你願意停止盯著紙袋,多看我兩眼,我覺得很明顯喔。」
「好像真的是這樣耶。」那吉抬起頭,盯著雷歐的臉看了數秒,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小肥腰,「有骨骼的生物真的很脆弱呢,是怎麼受傷的呢?」
「哈哈,一言難盡啊……」雷歐眼神飄移開來。回想起那一天發生的事,他不禁乾笑兩聲,「總而言之,是工傷。」
※
一週前,萊布拉的辦公室。
「呃……血界眷屬是什麼?」看著史蒂芬手中的赭紅色色卡,雷歐忍不住問。
札布回答:「吸血鬼。絕對上位的存在。」
「……吸血鬼?哈哈,你當騙小孩呢。」聽到前輩口中一本正經的答案,雷歐捧場地假笑兩聲,隨即轉向史帝芬尋求正解:「史帝芬先生,血界眷屬到底是什麼?」
「你是不是很想死,我現在就可以成全你!」札布直到方才還慘青的臉瞬間被怒火刷紅,「你小子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把尊敬的前輩當白痴,真的是勇氣可嘉,還不過來讓我『獎勵獎勵』──」
雷歐面不改色,完全不甩札布的挑釁,「說正事呢,札布先生,待會再陪你玩。」
史帝芬見兩人為此鬥起嘴來,有些失笑,「不,雷歐納魯德,這你倒是誤會札布了。血界眷屬指的,確實就是所謂的吸血鬼。」
雷歐順著往下問:「所以吸血鬼真的存在嗎?」
「……能不能不要換個人說你就一秒相信,給我點面子,求你了。」札布抱怨。
史帝芬和雷歐有志一同地無視在旁邊鬧的某人。
「我們現在談論的,和坊間傳說的吸血鬼自然不能相提並論。血界眷屬的能力在絕對上位,他們擁有強大的力量與再生能力,相當於不死者。他們的模樣不能被任何光學呈像的儀器捕捉,人類在長年對峙中留下的紀錄相當有限──其一,便是方才給你看的,S級哨兵在極短暫的時間利用特化視覺,配合 S+ 級嚮導才能窺見的血紅色光翼。
「血界眷屬的攻擊手段有許多是肉眼看不見的。而人類的諸多手段又對他們不起作用。很多時候戰況都一面倒。唯有某些專門為了對付他們而特化的人類──即是我們,以各流派的血法,強化血液對血界眷屬的體細胞進行侵蝕;然而,攻擊的成果遠遠不及他們的高速再生,在此之前的戰鬥,往往都是為了留存更多生命的『拖延時間』──直到此刻。
「雷歐納魯德‧渥奇,你所掌握的義眼,說不定會是人類翻盤的希望。」
雷歐下意識吞了吞口水。
「不論如何,只能請那個人過來了。」史帝芬重重嘆口氣。
就雷歐這段時日的印象,眼前的副官總是從容多謀,這麼頹喪的模樣倒是很少見。雷歐漫不經心地想,正想打聽上司口中的會是個什麼樣的人,扭頭卻發現自家前輩顏面扭曲地倒地哀號,臉上爬滿冷汗。
這反應也太誇張了吧。雷歐嫌棄地退了兩步。
「哈……」史帝芬抓抓頭,看上去有些傷腦筋,卻沒有對札布的模樣表現出半點意外,「詳細的也說不清,等那位來你就知道了。」
「喔。」
因為兩人的反應,雷歐對那位即將到來的專家心中多有想像。以至於實際看到本人時,發現對方就是個留著鬍渣的普通大叔,不禁感到強烈的反差。結果比較吸引他眼球的,反而是大叔隔壁那位灰頭土臉,渾身皮膚都是帶著透明青色的半魚人──傑德‧歐普萊恩,札布的師弟。
據說是在任務歸來的路上正好遇上了。雷歐還是第一次見到札布口中一口一個嫌的師弟本尊,可打一照面就看穿札布口中對師弟的詆毀全是子虛烏有,傑德完全就是個有禮貌又謙虛的正經人,跟他那位老愛鬧彆扭出歪主意的師兄完全相反。
兩人之前都聽過對方的事,真正見面聊起來簡直是一見如故。也於是雷歐立刻知道了那位看來像普通大叔,實則為萬分厲害的吸血鬼專家口中那句「哈哈,剛剛來的路上差點被卡車撞到」實際上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再加上沒多久前吉爾貝特先生給他解釋這位專家過來時還造就了機場的降落失敗事故,兩件事加在一起,即使大叔笑得爽朗,雷歐簡直覺得全身發涼。
札布看準時機飄到他身後,幽幽飄過一句「你知道這人多厲害了吧」的時候,雷歐能做的也就只有點頭再點頭了。
「札布!」放下手裡的皮箱,萊布拉的特別顧問,同時也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吸血鬼專家──豪運的艾布拉姆斯,布利茲‧T‧艾布拉姆斯展開雙臂,「好久不見,還不快過來讓我看看!」
「那個,抱歉,」札布聞言卻是顫巍巍地往後退了兩步,臉上滿是冷汗,「艾布拉姆斯先生,我們還是稍微保持一點距離吧。」
「札布,」布利茲笑著說,「別這麼說嘛,過來啊?」
「哇──我很願意過去!謝謝艾布拉姆斯先生對我如此青睞!」
「嗚哇……」真是活生生見識到什麼叫笑著流淚。雷歐暗抽嘴角。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札布一秒變臉迎上前去,如此積極去做壓根不想做的事,倒是挺有趣的。
一方面,布利茲疑惑地摸著滿是鬍渣的下巴,拍拍走上前的札布肩膀,「札布,你今天抵抗暗示的時間比之前短啊?」
「嗚嗚嗚……」札布沒說話,整張臉都是憋屈的淚水。
當事人沒什麼特別反應,雷歐卻立即想起前一天史帝芬說過的話。雖然事後札布寬慰了他,一時聽到這話仍讓他萬分不知所措,只能緊張地瞅著札布。可札布就像完全沒聯想到這事一樣,自顧自往地板一躺,開始打滾撒潑起來,嘴裡滿是虛情假意的哭泣嗚咽聲。想起札布曾經在任務中臭屁地說A級嚮導壓根奈何不了他,這會到了布利茲手下卻是毫無反抗能力。
雷歐心裡那份歉意逐漸被這滑稽的場面削磨得一乾二淨。
正無言著,卻見雙手插腰,爽朗大笑的布利茲扭頭看過來。
「哈哈哈,別介意、別介意,剛才是開玩笑的!我早從克勞斯那裡聽說過雷歐小弟和札布的事了。不得不說,能幫札布疏導,哪怕不提義眼,也是個極為難得的人才,更何況……你居然看得到血界眷屬的羽翼是嗎?」
「呃……是的。」雷歐面帶侷促地點頭。
「真期待你的表現!」布利茲眼睛一亮,大步走來,厚重的手掌用力拍上他的雙肩,「至於那邊那小子的事,你就別在意了,我早就和札布說過,他怎麼都該系統性學過對付嚮導精神攻擊的手段,他那垃圾場難攻歸難攻,在與他同級、或以上的嚮導看來,也只是攻破時間長短的問題,從根本上築起堡壘對抗才是正道;可這小子就是一直沒放在心上。現在你一方面解決他的狂化危機,一方面也敦促他學習,這對他的本業來說是好事。
「人可以再進步,沒必要為了缺點的附加利益選擇不去改正,因此停滯不前才是最可怕的。更何況,和血界眷屬的戰鬥牽涉種族的興衰,以至於存亡,與此相比,對付高等嚮導只算作小打小鬧。重新學習一套應對方式固然麻煩,但本人有意願的情況下,也只是時間的問題。札布還年輕,要重新訓練也還不遲。」
雷歐抬起頭,對上布利茲滿面的笑容,不禁也彎起笑。
布利茲朝他伸出手,「初次見面,我是布利茲‧T‧艾布拉姆斯。」
「雷歐納魯德‧渥奇。」雷歐握住向自己伸來的手掌,心裡總算多了幾分底氣。
「打招呼就到這吧,」布利茲說,「接下來,就讓我們來看看,前人用命留下的戰果。」
※
「……哨兵嚮導不一定需要綁定,尤其是幹我們這行的。」
雷歐納魯德的眼前滿是綻放的星星。
起初只是零星閃爍,隨後光線逐次增強,此起彼落地覆蓋所有視線裡的東西,一會兒看到的是眼前的人,偶爾看到遠方的書櫃,還能看到一個街口外的建築。視野亂成一團,就像他剛得到義眼那個禮拜,世界是扭曲的,抓不到前進後退的平衡點,視野裡的一切都讓他噁心想吐。
稍早前,布利茲拿出了他所謂的「戰果」──裝在盒子裡,一隻捏著貌似血界眷屬長老名簿碎片的手掌。哪怕從本體被切落,那隻明顯不屬於人類的手掌仍頑強地保護著紙片,充滿活力地與奪回它的人群抗衡。雷歐站在桌子這頭看過去,首先注意到的是鎖著手腕的手銬與鐵鍊,才從那金屬摩擦的清脆聲響中看到那隻手拇指與食指間捏著的碎紙塊。
在布利茲的要求下,雷歐展開了義眼的視覺,專注凝神,在那手掌掙扎的動作中讀取紙片上的文字。
隨著浮空文字出現的是閃爍的光線。像是要灼燒眼睛般,越來越多,越來越亮,蔓延整個眼球、整片視野。雷歐不自覺慘叫出聲,往後倒地,狠狠閉上了眼睛。
可光線沒有消失,接踵而至則是視覺的扭曲。
雷歐乾嘔起來,腦中不知為何模糊浮現年幼時期,在塔裡觀看的哨兵狂化影片。
「……人就這麼少,每次衝突又會死一批,每個地方都缺人,根本不夠用。大多都像我這樣,時常飛來飛去,四處解決問題,哪有一直在一起的道理?」
現在雖不至於差到那地步,但視野差帶來的暈眩感依舊很不舒服,只能儘可能減少移動,才讓自己好過些。他戴上護目鏡,緊緊合上眼皮,有意識地不去「看」任何東西。
雖然放棄了視覺,雷歐納魯德依舊能感受到四周的狀況。比如說札布抓著他手腕的手掌溫度,布利茲、克勞斯厚重步伐踏在地上的聲音,還有布利茲掛在嘴邊的雜談。
為了輔助失去的視覺,雷歐展開自己的精神領域至方圓兩公尺,方便隨時掌握在他周遭成員的動向。他們這會正往地下鐵方向走。車站人潮擁擠,雖然雷歐也能自行透過領域判斷周遭的情況,札布還是把他抓緊了,以免一不小心就被人潮給推散。只是這乍看是前輩百年難得一見的貼心關懷,事實上不過是趕路時省事。用札布的原話來說是:雷歐你個子就這麼矮,要是淹沒到人群堆裡,放眼望去也瞧不見,找人多麻煩。
如果義眼能發射高能量砲,札布的背上可能會燒穿兩個洞。
「當然也不是沒有良好範例──K‧K就是,雖然她老公和你一樣只有C級,但難得可貴的是她們深深愛著對方,願意交付所有的信任。這樣子的情感才能讓綁定的哨嚮擁有最佳且穩定的狀態。如果哪一天遇到覺得可以長期相處,你願意信任的對象,不妨放開心胸去把握才是……」
聽到這裡,雷歐反射性朝布利茲的方向「看」了一眼。實際上他並沒有看到什麼,甚至沒有睜開眼睛,只是被專家口中的閒談提起注意力。他見過布利茲口中所說的K‧K,是位颯爽俐落的女性。身材高挑,輪廓深邃,看上去十分帥氣。雷歐還從她口中聽她介紹自己的愛槍,不管哪個年紀的男孩子都難以抗拒這類話題,尤其對方又是專業的狙擊手,雷歐當時聽得相當入迷。只可惜K‧K的工作替代性很低,兩人才沒講多久的話,就有電話打進來讓她上工,K‧K笑著說下次聊,像陣風一樣颳出大門。
也是這會聽布利茲聊,才知道那位K‧K居然已經結婚,還是兩個小孩的母親。為了支持K‧K的工作,她們一家人都住在黑路撒冷區。
雷歐已經忘了布利茲是從哪個話題一路聊到這。
出了萊布拉後,血界眷屬相關的話題自然不方便繼續,布利茲自己也是S級嚮導,在場都是哨嚮,不知不覺話題就往這頭拐彎,還一路聊到搭檔上面去。
似乎是看出雷歐對與另一人綁定關係的牴觸,布利茲就以過來人的角度說了些他的觀點。不過在場四人包含他本人都屬於單幹型,自然給的意見也沒有特別傾向。哨嚮綁定後自然有穩定帶來的好處,以組織合作來說,卻不見得是必須的。
雷歐頭還有些暈,點頭表示知道了,沒有回話。列車進站的提示音正巧響起,等列車停妥,四人便陸續上了車。
這會剛過了上班高峰,車上尚未擠成沙丁魚罐頭,幾人甚至很快在門邊找了個位置讓雷歐坐下。隨後雷歐就放鬆精神,收了領域,趁著車輛行進的時間休息。路程還算順利,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某個S級哨兵不計形象地大呼小叫──雖然聽那些慘叫的內容,雷歐若是親眼看到說不定也會跟著大呼小叫,可他實在狀態太差,連表現出驚嚇的體力也沒有。
又過了片刻,頭頂傳來抵達尤克特拉希亞多中央車站的廣播,幾人準備下車。
這裡,是最接近「永恆之虛」的車站。
這個城市過去以紐約一名為人熟知,如今卻成了人們口中的黑路撒冷區,轉變的根源正在此。
三年前的一個夜晚,城市中央出現了連接異界的巨大空洞。在它吞吐的過程中,異界與人間的門戶被敲開,地貌變動、死傷無數,並在混亂的一夜過去後重新沉寂,蕈菇狀的濃霧覆蓋天空,城市四周亦被深不見底的瀑布包裹,成為凶險萬分的隔離島嶼──「永恆之虛」正是那一夜出現的巨大空洞。
三年後的今天,它也依舊盤據在此,向黑路撒冷區霧濛濛的天空,張開黝黑的大嘴。
雷歐隨著同行人的腳步下了車,被揹著走完一段漫長下落的樓梯,一直到被半推半攬地帶到眺望虛空的欄杆邊,才終於恢復平時的視野。
漫無邊際的霧氣在周身漂浮,空氣有點涼,鼻間聞到潮濕的泥土氣味。他們所在是個觀景平台,在這站下車的似乎只有他們,平台上沒有其他人,地板看起來許久沒有掃除,地上一落一落堆疊從浮島上方飄落的枯葉。
雷歐把手放到欄杆上,遵從布利茲從關懷緩緩演變成逼迫的要求,深呼吸一口氣,睜開眼睛想要看清虛空深處的存在。因為稍早讀取血界眷屬長老名諱而輕微暴走的視野可以看出去很遠的地方,他很明顯感受到黑暗當中有什麼在蠢蠢欲動。
然後開始了。
在零碎的星星點綴中,一雙鮮紅的羽翼浮現,緊接著旁邊又出現一雙,隨後五六雙、十多雙,很快那刺眼的紅逐步填滿雷歐的視野,不比星星耀眼,卻難以轉移視線。可壓根不只這些,更多的紅色雙翼在義眼的注視下依次出現,雷歐心裡惦記著布利茲方才「直到覺得『啊,真的不行了,這樣下去會死,就要死了』,你才閉上眼」的叮囑,見狀更是凝神去看,想將底下的赤色模樣全都捕捉……似是漫長,又彷彿極其短暫的時間過去,在聽到如同玻璃碎裂的「啪擦」聲響時,雷歐其實並未感到身體有哪裡不適。雖然精神面時時刻刻被壓迫著,可真正的危險來得實在太急太快,下一瞬間,意識到義眼碎裂以前,他已跌坐在地面。
滿鼻腔都是鐵鏽的氣味。
他下意識摀住眼睛,黏稠而溫熱的液體順著手指蜿蜒而下,大滴大滴落在地面。
「你看到了什麼?」
在同伴們焦急關懷的聲音裡,冷不防插入了一句平淡無感情的問句。
雷歐無法分辨聲音的主人是誰,卻不得不做出回答。
「他們就在下面。」雷歐壓抑著聲音開口,「……不只十三個,很多……下面有成堆那樣的存在!」
昂揚展開的血紅雙翼,根本多不勝數。
雷歐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一刻的感受,有點像是慌張,又像空無一物的茫然。像有排山倒海的威脅朝他襲來,自己卻彷彿站在夢中迎接滅頂的海潮,應該要覺得窒息,卻依舊正常的呼吸。
「雷歐小弟,立刻展開你的領域,這是他們的精神攻擊,不要被吞沒了。」
一隻手掌用力按上他的左肩,雷歐恍神數秒,尚來不及反應,被海水淹沒的意識雲又重新清掃一空。他瞬間會意過來,S+級嚮導的布利茲在一瞬間清理掉血界眷屬遠程加諸於他身上的負面增幅。成功奪回身體主控權後,他依言展開領域,身體卻仍輕微顫抖,對於深淵的回視心有餘悸。
「那些傢伙雖然不是哨嚮,卻遠比人類懂得迷惑人心,隨時都不能輕率大意。」布利茲嚴肅教誨,雷歐趕忙點頭表示明白。
「雷歐納魯德君,感覺好些了嗎?」蹲在身側的克勞斯擔心詢問,從懷中遞了塊手帕給他。
消除了血界眷屬造成的精神影響,原先感覺不到的刺疼從眼窩深處緩緩升起。不過,雷歐眼睛的傷外表看上去雖然有些可怕,卻沒那麼嚴重,多半是義眼的裂痕刮傷周遭,才造成少量出血。剛得到義眼那半年雷歐也曾有不慎把眼球弄裂的經驗,值得慶幸的是義眼並非凡物,過段日子就會癒合復原。有過那次經驗,雷歐這會也沒那麼擔心。
用手帕按壓片刻,傷口總算緩緩止血。隨後幾人在返程的路上又被捲進大事件,把該受傷的夥伴們送進醫院,剩下的人才狼狽回到事務所。一行人抵達事務所時,正好遇到同樣是任務歸來的傑德,雖然札布的語氣略帶嫌棄,三個年輕人還是在克勞斯充滿慈愛的眼神注視下一起出門吃飯。
※
回憶到這,雷歐才想起來,之所以會認識那吉,就是前陣子某一天中午,某位職場前輩用強權逼迫自己到四十二街跑腿買午餐的緣故。
結果兩人原先都告別了,因為雷歐撞到柱子,又莫名停在原地聊起來。雷歐反正是沒事,就和那吉一起靠著街邊的欄杆,從工傷導致打工得請長假為開頭,聊了些最近發生的日常瑣事。正當聊到最近變胖,可是妹妹一直在電話那頭要哥哥多吃點,少寄錢回來的時候,那吉突然開口問:「雷歐納魯德君,你最近有什麼比較特別的願望嗎?」問完,他一面心滿意足啃著第二個漢堡,口齒不清地自顧自說出自己的答案:「我呢,想變成億萬富翁,把傑克與火箭整家店包下來,天天給我一個人做漢堡──」
特別的願望……嗎?
雷歐抬起頭,恍惚地看著地面被風吹動的樹影。
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的,是妹妹米修菈滿臉笑容,以及那一天晦暗的天空,來不及邁開的步伐。他這身除了「保護」以外一無是處的能力,那個當下,並沒有保護到最想守護的那個人。
雷歐垂下頭,晦澀地笑了笑,把這念頭隱了下去。
哪怕那吉再怎麼樂天,這個願望到底還是太沉重了。
他只好哈哈一笑,「要是能變成富翁我當然也想啊。比起那個,最近倒是有個亟需完成的短期目標。」
「咦──是什麼?」
「我想找房子。」像是又想起什麼悲傷的事,雷歐沉痛開口,「我想要找到一個便宜、相對安全,能夠當日入住的房子。有什麼推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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