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ghtboat 薄宋】雨國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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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不絕的雨聲。

雖然隨著時間會有強弱的變化，但每個時段都能提供穩定的環境音，給來到此處度假或者治療身心的旅人。

宋劍曉抬起頭，手持的素色折疊傘跟著朝後撥開一點角度，讓霧雨濛濛的天空能更多地映入視野。才剛抵達目的地，只是下車後在車邊多站了一會兒，褲管已被風吹來的雨線打溼，並逐漸順著毛細現象往上爬。身後的休旅車傳來上鎖的聲音，過幾秒，一人踩著碎石喀啦聲響行至他身邊不到半步的距離，彼此頭頂的傘邊緣相貼，像兩顆蘑菇打招呼似的碰了頭。

「這就是你基於專業決定的行程？」

宋劍曉並沒有挪開相黏的傘。這本該是個沒有邊界感的距離，但或許是周圍雨水的氣味形成一個淺淺的薄幕，隔開身邊人的體溫，他選擇優先質問此行的目的地。

聽見他的話，旁邊的人笑得雨傘抖了抖，很坦然地回答他的問題：「對啊。一個天然白噪音基地，還能近距離體驗大自然，我看了很多平台上五星評價的回饋內容，說是治療失眠的效果卓絕，還可以滿足一些人足不出戶就能享受旅遊的需求。」

這種程度的行程建議，市面上大多數 AI 都能列舉無數，你的專業又表現在哪裡，這位睡眠改善管理顧問？

名為薄青的顧問正好側過頭，帶著笑意的紫色眼睛覻向這頭，片刻，似乎從宋劍曉的目光中讀出質疑，他抬起手，指向就在十幾公尺外的旅社，說：「你可以先到大廳坐一會兒，我來搬行李，隨後就到。」

宋劍曉皺了皺眉，「我沒有要使喚你的意思。」

薄青卻說：「都是衣服，很輕，你既然要從壓力中解放，首先就從少提重物開始。」

此人的歪理簡直跟他沒收自己筆電的理由同樣莫名其妙。宋劍曉無語，但一時居然也沒有繼續反駁的念頭，索性站在原地等對方把行李搬下車，順手幫對方撐傘。折疊傘雖然攜帶方便，但覆蓋範圍小，要同時為兩個大男人遮風避雨著實有難度，才幾步路，彼此露在外頭的一邊肩膀都被雨水浸潤。只是在宋劍曉想到可以拿對方的傘，雙手各撐一把的解法時，輕鬆提著兩個行李箱，與他共享一傘的男人已經先一步邁進旅舍大廳，自己後一腳也隨之進到這個無需繼續打傘的空間內。

他看著薄青把兩個行李箱靠牆放下，走到櫃檯辦 check in 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提了一把薄青的行李箱。果然很輕，像是裡頭只放了這週的換洗衣物，和宋劍曉的一樣，都構不成提重物的定義。

不過，宋劍曉的行李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輕的。

為了避免假期間有客戶的急件聯絡，宋劍曉本來帶了筆電，和幾本做為消遣的書籍，但在出行前通通被薄青以「全方位減輕負重」的理由沒收了。這下看來，他的私物甚至沒能被沒收它們的顧問帶上車。

無法事事盡在手邊掌握的感覺讓再次想起這件事的宋劍曉稍微感到了些許焦慮，不過還在能接受的範圍。

放棄無謂的思考，他側過頭，視線望向旅舍外頭，在遠處看見一片蓊鬱的深綠。旅舍大廳的玻璃門隔絕了大部分的雨聲，只聽得到流淌在室內的輕音樂，搭配公共空間特有的氣味，確實很有假期剛開始的氛圍。

又等了一陣子，薄青大步歸來，遞過房卡，再次拎起兩個輕得要命的行李箱。

※

房間是狹小的雙人房，很常見的兩張單人床配置，家具很少、沒什麼活動範圍，簡樸又陳舊，很符合窮困偏鄉住宿的氣質。這房間還有個終年潮濕的陽台，與室內用兩面落地玻璃門隔開，玻璃平時應該擦得很勤，即使上頭布滿雨珠，還是能清楚看見遠方濛濛的群山。

不知該說缺點或者優點，玻璃門的隔音不算好，坐在床上也能清晰聽到減弱的雨聲。

「你睡陽台這邊。」薄青很自然地分配床位。

在顧問的安排中，失眠的人理所當然該擁有全天然的白噪音音響，並離這個音響近一些。

宋劍曉對此沒有意見，為了改善失眠問題，他選擇相信專業，授權顧問在很多事上獨斷的決定。例如放棄他無緣旅行的工作夥伴，或者前往一個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在下雨的地方旅遊，從行程到床位都任人安排。

說是這麼說，在宋劍曉對著陽台的方向落座床沿，薄青卻也很自然地走過來，與他並肩而坐──坐在他的床上。

這是今天第二次薄青無顧忌地進入他的私人領域。若對方只是單純為他改善失眠問題的顧問，宋劍曉或許會在有發生預兆時便果斷制止對方，情節更嚴重時，直接辭退對方也並無不可。

但薄青從最初就是不一樣的。他甚至默許對方只訂一間房。

「簡陋了點，但還算乾淨。也沒什麼怪味。」薄青做出評價。

宋劍曉接口：「陽台的玻璃門隔音有點差，還不如大廳的門。」

「你一說倒真是。嗯，就當是賣點吧。」薄青忍笑，「都是來聽雨的，聽不見的白噪音能起到的效果有限。」

這種說法像是把旅舍陽台門使用材料的簡陋包裝成觀光業主的優勢。

不斷自天際落下的雨被隔絕在屋外，這次宋劍曉能夠很清楚感覺到身邊薄青肌膚傳過來的熱度。他們中間只剩下一顆拳頭左右的距離，交互著雨水的潮氣，與乾燥酥麻的體溫。

來時已經下午，才坐這麼一下子，天色便肉眼可見黯淡下來，室內只有預設開啟的廊道燈，氣氛顯得愈發昏沉。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閒聊，直到話語自然而然變少，隔了一層玻璃的雨聲逐漸成為唯一的聲響。

不，不僅如此。

宋劍曉清晰聽見了身側人淺淺的呼吸。似遠似近，不曉得是否療程初見成效，又或者只是長途車程帶來的疲累，在某個時刻，油然而生的睏倦忽然席捲上來，催促他立刻躺倒。

「我有點睏了，先去洗個澡。」他揉了揉眉心。即便洗澡或許會把這難得的睏意趕跑，他也不能接受穿著淋過雨的衣物睡覺。

薄青順勢起身，回到自己床上。

「嗯，能睡就先睡一下吧，吃晚餐叫你。」

等宋劍曉真的熱烘烘地窩進被窩，即使旅舍的被子有點薄，還有明顯的消毒水味，但室內恆定的背景音中，睡意再次造訪，他順從地合上眼。

再次睜眼時，是薄青蹲在他面前。沒有光害的風景在夜晚化作一片純然的黑，只有薄青身旁的床頭櫃上亮著一盞不刺眼的小夜燈。

「起來吃點東西。」

薄青聲音放得很低，像是怕驚醒好不容易才補眠成功的人。宋劍曉忍不住一直將目光停留在對方臉上，直到仍有些睏倦的眼睛發乾，才短促眨了兩次眼。薄青握住他擺在被子外的手掌，輕輕捏了兩下。

宋劍曉感受著手掌的乾燥與力道，還飄忽在夜雨裡的靈魂，似乎因為彼此的連結被拉回這具身體裡。

「……現在幾點？」他問。

「七點出頭。再不吃，晚上睡覺積食。」

「嗯。」

薄青又朝他笑笑，「看來這地方改善睡眠的效果還不錯。」

宋劍曉不置可否，坐起身整理身上的衣物。因為晚上還要下樓吃飯，洗漱後他並沒有穿睡衣，而是換了套比較休閒，也不容易睡皺的休閒裝。

「真不像你會安排的旅行。」出門時，宋劍曉再次這麼說。薄青看了看他，唇角微勾，附和道：「嗯，你就當是 siri 推薦的吧。」

※

日常生活好像只剩下了看雨閒聊，吃飯洗澡睡覺。雖然宋劍曉依然會在睡前定時檢查因休假而逐漸積累的工作，但也只能一一將它們列入復工後的排程。

習慣是一件奇妙的事，一旦把桌上原先一絲不苟擺好的東西全掃下桌，只留下「放鬆」在正中央，思考與目光都只會圍繞著這僅剩的獨苗旋轉。

無所事事消耗著光陰，同樣也是日昇月落，天亮了就打發時間，偶爾甚至願意撐著傘走進永不止息的雨，呼吸過於潮濕的清新自然。到了晚上自然而然就熄燈入睡，所有煩憂都交給旅行結束的自己，現在的他只需要好好休息。

只是雨看久了也總會不得勁，宋劍曉偶爾思緒發散，不免想到這是個只適合事業上升期社會人的放鬆方式，年紀再大一些，風濕的症頭足以毀滅整趟旅行的目的，甚至造成反效果。

「我似乎能看見你身上的蘑菇。」

薄青的語氣很是輕鬆，像一陣乾爽的風拂過雨的國度裡。

宋劍曉的思緒還處在強制放假的空茫感中，一時跟著對方的話語發散，不禁想到：你我皆非菇，難怪無福消受全天候的雨。

幸好只有七天。他慵懶地想。

專業顧問排定的行程鬆散到不行，中途過半，他已經確信不會有下一站。但他其實已經得到他想要的：充分的休息、失眠的問題也有所改善。只是不曉得該歸功於窗外的雨，或者顧問本人的存在多一些。

人類的呼吸雖然不能算是白噪音，但在背景裡規律存在時，也能帶來類似的效果。

他跟隨著那聲音呼吸，長年困擾他的問題如同一顆混亂纏繞的毛線團，在這過程中被緩慢梳理整齊。

兩人就這麼無所事事待到旅行最後日。行李打包好上了車，人卻被攔在車外。

「帶你去個地方。」薄青說。

宋劍曉被帶著七拐八拐，踏上一條杳無人煙的蜿蜒步道。此前幾天他們雖然也有出來散步透透風的時候，但頂多走走附近人工鋪設的林間步道，沒去過太偏僻的地方。

即使這次是各撐一把傘，或許是步道狹窄有風，半晌後，兩人的衣褲依然不知不覺的被綿密的雨絲浸透。球鞋底部與鋪滿步道的木板上積水接觸時的粘膩聲響逐漸大過傘外的細雨，讓這預期外的冒險變得很不舒適。

宋劍曉低頭看著溼透的褲管，上面甚至濺了幾顆泥點，讓他不禁思考起回程先回旅舍借個浴室的可能性。

路上薄青並沒有解釋，宋劍曉也不是非要問清楚，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了很長一段距離，路邊帶著指示方向的路牌從「還有 800 公尺」逐次變成「100 公尺前」。不知幸或不幸，除了數字以外的文字在長年酸雨侵蝕下已模糊不清，包括目的地的名字，維持薄青試圖給予他的神秘感。好在路還算好走，偶爾有上坡，但走起來並不累。

終於，等他踏上最後的台階，早先一步停下來的薄青抬手握住宋劍曉傘的邊緣，稍稍往上抬。

傘能遮雨，也能遮陽。

雨絲很細，陽光也很柔和。所以當後者悄悄溜進傘內，只有種豁然開朗的明亮，並不刺目。走在他前面半步的薄青半張側臉沐浴在光中，顯得那雙深紫色的眼睛如同一對溫養過的玉。

不知何時落下的雨已經小至無聲，只有兩人終於登頂的淺淺喘息持續震盪鼓膜。

宋劍曉將傘收至身側，抬頭仰望。天上並沒有明確分界，可自天空連接大地，彷彿有道透明的布幕切割了他已十分熟悉的雨日，與久違的晴朗世界，一左一右。

他彷彿站在國與國的邊際線。

隻言片語台。
選題：雨國邊境
標註：爆字數小分隊隊長

主題文案：隻言片語的聯想。

在最後決定標題時，覺得怎麼想都沒有比選題更適合的，於是選擇直接採用本來就很有詩意的選題。
本來一路開始創建世界，從科技奇幻的「一個永遠都在下雨的人造都市，邊界線隔絕了都市裡的雨和外頭的晴天」到覺得這些設定太贅了有些分散重點，開始寫之前把設定面的物件都拔除，簡簡單單讓薄宋山林旅遊。
雨國的這個主題，在一開始就有一條路連接助眠。當然也有其他發想，不過定調時選擇與夢關聯的睡眠。
晚上睡不好的時候自己最喜歡聽森林和雨的聲音，雖然前陣子查到人類利用頻率對應光譜（以及同名詞）將白噪音又細分好幾個分類，這邊還是統稱白噪音。人類的呼吸聲並不算白噪音，但某些情況下可以作為類似的存在助眠。

補充·雜
類似《夜船》原世界觀的現代架空，大概是還沒在一起前，已經很習慣靠近彼此的戀人未滿期。本篇私設宋有長期失眠問題（不影響生活）。薄的工作當然不是睡眠改善管理顧問。
一直下雨的印象來自十幾二十年前的基隆，現在的宜蘭。下次旅行應該就可以睡一張雙人床，更好地改善失眠（這樣）

作業用 BGM
選了與白噪音有類似效果，以山林、水與自然為主題的純音樂。Cicada 的《棲居在溪源之上》專輯。

（本篇編號：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