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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914 馬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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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個年輕的麵包店老闆,馬克的生活並不好過。

你知道的,戰爭總是帶來太多殘缺,人心的醜惡在痛苦與恐懼中膨脹到難以壓抑的程度,這個城鎮、那個城鎮都是,為了自己與家人的溫飽,顧不得良知或他人的生活,奮不顧身撞破玻璃,像饑渴的狼虎般抱走滿懷抱麵包的強盜層出不窮。

起初三兩次馬克還能忍受,但當同一週內發生四起類似的事,再笨的人也會摸摸鼻子把店關起來,知道這世道在衰靡,正常作生意的平凡日子已經過去。恐懼和不安在街道裡蔓延,犯罪的人民不是懷著惡意,而是更單純地想活下去。

在這烽火交加的年代,馬克假裝忘記成為麵包師傅的驕傲、忘記放棄自己才剛開張的店的不捨,選擇收掉理想,安分低調地過起辛苦的生活。這種時候,做麵包變成一種讓自己和妻子兩人果腹的工作,好不好吃、技術好不好一點也不重要,省下多餘的材料、能吃就好,他的技藝頓時矮化成「能讓他作出能填飽肚子的烤麵糰」這種單純的定語。


隨著日子的過去,隨著積蓄和食物的減少,隨著迫害、災難的增加,再也無心顧及外表漂亮的理想,那些曾為了理想學得要死要活的東西也就漸漸不重要了。最後馬克只有一件事能想:就是和妻子一起活下去。而那曾經實現卻宛若曇花一現的夢想,就暫時放到心的角落去了,即使那曾證明他存在的意義,他也要自己儘量不去回憶。

戰爭期間顛沛流離,死亡陰影總是如影隨形地跟著馬克,久而久之不堪回首的過去變得好遙遠,好模糊。他也就不再想起那些事。


之後又過了很長一段艱苦的生活,到了一八九六年,長達二十二年的彼岸戰爭總算告一段落。雖然偶爾還是會在路上看到零星的打鬥,但一種總算稍微要平靜下來的放鬆感,依舊壟罩大部分的人民。

原先,包括馬克的所有人都以為所有痛苦的記憶應隨著那些回到黑暗中的客者一起帶走,然而恢復平靜的這幾年下來,生活也始終沒有好轉。當年馬克避風頭,根本沒想過這樣一避會就過了三十年,時歲也將進入十九世紀。於是看著這個已然荒蕪的世界,他睜大發楞無神的眼神,摸摸亂七八糟的頭髮,抬起有點靦腆、不知所措的面容,用慌亂的姿勢迎接了這終於稍微平和一點的世紀。

一九零三到一九一四年間,年已過半百的馬克和家人、朋友一起回到家鄉,在破敗後的小鎮安頓下來。這時他不知不覺又看向自己這些年被顛簸的生活糟蹋了的,那雙做麵包的手。歷經風霜的蒼老手掌顫抖不已。

十九世紀初由於戰爭結束,某些較有資產的地方人士鼓吹著城市復興,鼓勵開店。馬克就在地方人士的資助下,和幾個朋友籌了一些錢,又重新將自己的夢想開張。

然而,當年剛開店的風光、香味四溢的剛出爐麵包,這些回憶都被戰爭中斷,好不容易總算捱到戰爭結束,馬克卻也已無法再想起當時那些美好的回憶。滿腹志氣和工夫這些年下來念頭也磨成憔悴的生存和果腹,於是再次給客人嚐到的只有長年下來老闆自己做給自己吃的甘苦。


馬克相當苦惱。他的麵包不香,也沒有幸福的味道。真要說起來實在是比年少時當學徒時期的麵包都還來得差勁。平時也沒什麼客人。

沒有客人的時候馬克總是坐在櫃檯,雙手托著腮發呆。他的妻子偶爾會坐在他的身旁,和他說些鎮上最近孩子們發生的趣事(聆聽時馬克心裡總是在想,這會兒或許只剩沒經歷戰爭的小孩子懂得什麼叫做幸福了),不過也許是因為妻子也和自己一起度過戰爭,她嘴裡說出來的故事總像是烤焦的糖一樣,有著苦苦酸酸的味道。

不知道是本來就如此,還是貪看兒童那樣無邪的笑容,年邁的馬克實在是很喜歡那些嬌小的孩子。然而很遺憾的,他自己卻沒有孩子。

啊,不不,馬克和妻子在一八七七年那時曾經是有個男娃兒的,只是沒兩年就因為營養不良死掉了。那時候失去孩子的痛苦讓馬克發誓,在戰爭還沒結束之前,他再也不要讓自己的孩子來到這個滿是悲傷的世界裡受苦。

只是,這麼一等,好不容易等到可以讓孩子帶著笑容好好在這世界上過活的時刻,妻子的年齡也已無法再為自己生孩子了。

今年馬克六十四歲,雖然難免有點遺憾,但他並沒有懷抱什麼延續自己當時夢想這種偉大崇高的志願。只是,像是每每想起自己沒有孩子的遺憾,或者是其他很多來不及挽回、永遠不可能實現的事,「想要再次做麵包」這種願望相比之下就顯得簡單許多。也因此,「沒問題的,至少可以做到這點事」的想法,讓他無法輕易放棄這最後唯一可以堅持的事。


這天麵包店的生意依然是門可羅雀。

馬克一點也不意外地趴在櫃檯發呆,正想著今天應該也不會有人來光顧時,有個髮尾微俏的黑髮青年走到店裡。

「應該是外地人吧。」馬克這麼想著,然後迎上了客人的目光。瞬間他感覺到微妙的異樣感而怔住,但是自己也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感到不對勁。這樣空想了兩三秒,他才發現那個有著娃娃臉的青年墨色的眼底是很柔和的情緒,雖然可以在他眼底察覺到些許經歷過戰爭的影子,但同時間又找不到戰爭特有的滄桑或者悲傷。

「……戰爭末期出生的孩子吧。」低低咕噥的馬克看著那黑髮的孩子夾了幾條麵包拿來櫃檯結帳,嘴角始終帶著微微的笑意。於是他用渾濁顏色的眼球瞅著那孩子,就是不明白為什麼那笑容能夠掛得那麼自然,而那擺明曾經經歷過什麼的眼睛顏色卻很乾淨。

察覺到馬克的視線的青年頭微偏,眼底寫著疑惑。好像在用眼神詢問著:是不是哪裡不對?見馬克搖頭那黑得發亮的眼球又成了平和的川流。

結完帳後青年接過裝著麵包的紙袋,輕輕道了聲謝,然後隨手拿起袋子裡的麵包邊咬著一邊往店門口晃去。起初馬克就這樣愣愣看著那黑髮黑眼的小夥子這般悠哉悠哉往外晃,不一會兒消失在熙來獽往的街上,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察覺到店裡的麵包香氣變得濃重一點,連他這衰老的鼻子也能確實感受到香味了。


不不,當然馬克才不會以為那是青年在店裡咬了一口麵包才讓香味這樣散發出來。一定是因為更加令人振奮的原因。

好比說,那個青年的笑容軟化眼前這位老者的心緒,讓年紀老大的馬克,拾回一點過去也處於青年這樣年紀時的自己,感知幸福的能力。


──果然自己做的麵包還是有香味的啊。

沒頭沒腦地,馬克那雙拉著長長魚尾紋的眼睛就這樣溼潤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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