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HR 雲髑】死者の鎖骨

》伍拾の御題短篇習作 via 千
》十年私設定、庫洛姆很攻很威



1.

在你舌尖之上的,是死者的鎖骨。

眼中呈現的是戲謔的紫羅蘭譜成的悲歌。

看不清的是,

任性妄為(的我)。


他對她說一個秘密,要求她絕對保密。在夢境之中,用噤聲的手勢和那若有似無的熟悉笑聲,一字一字說著,然後要她重複詠誦。

最後要發誓。


「這件事情絕對不能從庫洛姆的唇裡流洩出一絲一毫。」


他口氣輕浮卻慎重,在手被她手掌牢牢包裹住的那瞬間,笑聲滑出,像一連串滑溜的音符滾動在夢的世界,從空氣中哪個無形的門的夾縫中出走,最後被四周飽滿吸收。

一部分則成了女孩子臉上那些許的笑容。


「庫洛姆答應骸大人。一個字都不說,不說骸大人一個人的遠行。」

「不可以說遠行。流浪也不可以。」

「那,就對他們說庫洛姆全權接下霧守的位置了。」

「就這樣吧。」


然後他們擁抱彼此同時也擁抱花香。一瞬間夢的世界框線的對比明亮許多,添了幾分現實世界沒有的顏色,耀眼而閃亮。連草地上的露珠也點點折射著柔和卻鮮明的光芒。


「……謝謝妳,我親愛的庫洛姆。」


直到回來的那天,或許這樣子的感謝就可以報答給眼前的女孩子了,從夢境轉變成能夠對望的世界。

但是現在不行。

因為那件事要發生,而他總得無可避免地逆迎向那衝擊的一點。


庫洛姆閉上眼睛,不再多說什麼。她只是慢慢收緊力道,感受那飄渺卻真實溫暖了自己的,體溫。




2.

「可愛的小雲雀。」

輕挑的嘴角,邪佞的眼眸。暗示性的挑逗姿態,曾經是對著鏡子幻想二十遍如今才立在這個地方。

但女孩子玲瓏的身段,水汪汪的眼睛,和那猜不透是否帶著另一人意念,失去右眼而戴上的眼罩,巧妙隱藏身為另一個人的痕跡。

只是這樣子清純的豔媚,有十九次的崩壞和對自己的嘲笑。


「來做什麼。」沒事就咬殺。

雲雀問,隨著話語拐子已經迅速牽制女孩子的行動,同時曖昧地將對方鎖進自己的勢力範圍。

「想你呀。真的是不懂呢,你。」

對方更加湊近他的臉,嘴邊心情好的微笑也跟著擴大勢力範圍,只消幾厘米就可以讓她把笑容舔上他的唇角。


「……的確是想知道呢,你這個人的臉皮厚度。」

雲雀嘴邊泛著冷笑,張口吞食他那個人特有的哼笑聲。然後更加深入地去奪取所有,即使吃到的大多是作為容器的女孩子淡淡的花香,但靈魂和個體的差異這點他不去在意。

所以更加地掠奪她(他)的笑聲,直到奪去每一絲(會使這個靈魂因缺氧而痛苦的)呼吸。


最後他放開些許喘不過氣也不可卸下嘴角輕挑笑容的弱氣身體。

知道儘管對他所認定的那個魂魄能夠承受高過於此,身體原先所有人的嬌小虛弱也不會因此改變。

而她必須生存,為了連接那個人的訊息和力量。


對方一邊喘氣一邊繼續笑著。她靠向一旁的沙發,有些隨性地坐成了身為男性的坐姿,方便行動慣穿的小短裙掩不了若隱若現的裙下風光。

但雲雀不理會,只是一逕注視能夠表現那個人的表情。

「不在雲雀身邊我可是很寂寞呢,你老這樣不在意,哪天我消失……你會為此而有所改變嗎。」


屬於女孩子的視線總多了一分請求似的。

或許是如此,但雲雀只是把它當作自己的眼誤。他想嗤笑那傢伙期待是不是過多,但譏諷的句子在女孩子這樣特有的視線裡也只能暫時保留。

最後他只好淡淡別開視線。

「沒有理由。」

對方一頓,然後笑著。嘴角的笑容很輕鬆不過到不了眼底。

「說的也是。雲雀是不需要改變的,改變的人只要一個就夠了。」


她瞬間眼底露出落寞和無奈,但很快又全收進那自傲而不羇的神色中。她起身,然後用白潔而細長的手壁掛上他的脖子,在他眼前用唇瓣輕輕蠕動信仰兩個字,再把這個字詞餵入他的口中。然後,帶著一點點懲罰性的,啃咬他的下唇,像是報復剛才不得人心的答覆。

「不要想我會原諒你喔,小雲雀。」

她低聲在他唇邊低語,而他回以一個無所謂的笑容。


「──你不會嗎。」

而他,根本不需要,他的答案。




3.

黃昏時雲雀一個人站在窗前沉思。橘紅色的光束打強了臉部的陰影,讓他表情顯得些許陰鬱。

此時他的空間裡還有另外一個人均勻的呼吸聲。作為那個人的媒介的女孩子在意識歸回後就一直在沙發上面睡著,是多年來的習慣。所以平時若只有雲守霧守兩人商議著任務或家族事務,嬌小的霧守小女孩在沙發上不一會兒上也會有打盹的傾向。

有幾次就直接睡著了,絲毫不顧雲雀難看的臉色。

因為身為霧守的女孩子某方面是像雲守的,本來就不是很在意其他人究竟怎麼想自己的所作所為。


用單純形容不好她。畢竟建築於單純之上的所有正面形容詞,都也只存在於某些時候,或者該說是針對某個人而存在。而她對其他人的態度就像對待路邊的石子。勉強會問好的情況,也不過像孤僻學生還是多少得向走廊擦身而過的師長問好那樣,大半是應付。

有些偏好是好的,和那些弱小的草食動物有所謂不同。只是,雖然算是能招引肉食動物,或者是在本質上便多了些不同,說到底她不過還是隻草食動物。再平凡不過了。


不自覺地雲雀發現自己的視線從原先窗外的落陽轉到熟睡的女孩大微光打亮的臉蛋上,呼吸也和她同調。

發現她睡眠中不時會出現極細微的小動作,看得久了彷彿是在觀察酣眠的兔子。而他宛如豢養她的主人,忍不住好奇地跟著夢境的軌跡去研究睡眠中一舉一動代表的意義。


多麼愚蠢。略微皺了一下眉,雲雀卻移動了腳步,蹲到她的面前,近得可以細數微翹的睫毛一共多少個數目。然後他跟著她呼息、吐納之間臉部表情的律動,研究她的笑容,輕啟著像是要說些什麼的小口,假想她平日那平調而理所當然的語氣,曾經吐出的話語。


其實雲雀恭彌一直都知道,庫洛姆‧髑髏,以及那個惱人的六道骸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個體,他亦從沒將他們看待、以及對待為同一個人,於是了解庫洛姆這個人的慾望之前從來沒有過,畢竟也沒有必要。

所以他更無法明白此時這樣觀察的用意。


……或許是今天的六道骸,和她所說的話語,還在腦海迴盪。


揮之不去的黯然。是他或她。

也可能是,「他們」。


雲雀嗤笑自己。自己和六道骸,什麼關係他是說不清,但和眼前的女孩子他敢肯定除了同是守護者以外再也沒有任何關係。或許相處上超過了些,但情感或理性上來看皆是如此。也沒什麼好說……


──至少到目前為止是。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無法反應過來。

在他思考時女孩子眼簾翕動,睜眼。那瞬間紫羅蘭色光芒仍然迷濛。

下一刻,女孩子勾著有些炫目的笑容,支起身,捧起近在面前的他的面頰,毫不猶豫深吻他,兩人唇舌交纏。再次闔眼的臉龐近在面前,然而早就熟悉這脣齒間的味道的雲雀只能怔然,任憑對方侵占自己的氣息。

「不是夢……」語氣平調得理所當然。語氣如此的,雲雀確信不是六道骸而是庫洛姆。加上結束深吻之後她睜開眼眸,裡頭亦沒有六道骸一貫輕浮的調侃,只是正直。

「你是,現實的雲雀恭彌……」像是確認般的低喃。她輕吻他的眼瞼,然後擁抱她所能觸及的他。不久之後又放開他,輕輕緩緩的。接著打了個哈欠後庫洛姆又再次躺回原本的姿勢,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


只有兩人濡溼的唇瓣訴說曾經發生的事情。

此刻業已完全被黑幕壓沉的晚霞把一切歸於黑夜。而轉換之間發生的事情只是件不會留下任何紀綠的,竊竊私語。




4.

六道骸的味道或許還算記得。但與其說是惹人厭的相貌忘不掉,還不如說那蔑視的神情難以從記憶中抹銷。

然而不論如何,實際上長時間下來,他的印象和氣味在記憶裡都已經慢慢模糊,太多次只剩幻術的交涉,最後就留不住真實。於是此刻當六道骸這個名字出現在腦海之中庫洛姆‧髑髏的影像也會隨之被聯想。

她比較真實。


但即使如此這不會構成她取代六道骸的原因,完全不能──只是如此卻沒辦法說服自己。他最多就確定至少不是因為關聯性。


那麼,是什麼呢。

又,問題的答案他是否可以坦然接受。


單是這樣思考是沒有意義的,至少現在他還很清楚心思的紊亂是來自庫洛姆半夢半醒間那讓人措手不及的吻,還有正確的呼喚──那確實說明她並沒有胡裡胡塗搞錯自己吻的對象。

「雲雀恭彌」四個字的發音如此清晰。(但比較像在夢裡練習無數遍)


他沉默了一下子。

覺得有瞬間什麼想法一閃而逝卻不被抓牢。或許是求知的意圖並沒有特別強烈,所以也無法輕易釐清想法。只是他想起了自己已經幾個月都沒有看到六道骸的身影確切地出現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那個女孩子在戰場上的姿態,強悍而冷靜。即使比自己小上幾歲,卻擁有毫無疑惑的美麗眼神。

剽悍的草食動物,他偶爾這麼想著。


「骸大人已經將霧守的職責全權交給我了。」戰場上的她說。


只是這樣不尋常的事不可能讓她三言兩語帶過。他十分明白在他或者她(他們)的夢境裡,曾經有什麼事情發生。但他也明白那個女孩子什麼也不會說,如此倔強而忠心耿耿,讓人嗤笑的頑固。


她不說。什麼也不肯說出口。

頑固得令人……不知如何應對。




5.

花用燦爛如詩的色彩來裝扮。

用香味裝扮。

妳用純潔無暇裝扮,裝扮的樣子卻不是完美的天使。

只是他摯愛的天使。

亦或者……


一天對著鏡子試著笑十次。一半是自己,一半是另一個人。她望著鏡子裡的自己保持沉默,已經不知道要如何定位這樣子的自己。

她已經不只是自己。


但半夜時分自己只是「一個人」的認知還是會像海嘯一般席捲過來,而被吞蝕的她只能用指環的力量保持些許意識。

直到現在,一個人維持自己的生命對她來說還是太勉強,即便成長至今已經足以讓她活著,但突然到訪的改變太匆促,沒有六道骸的支撐,她需要花很多力量和時間去習慣一切。

這讓她想起片段的記憶。

過往的自己陰錯陽差到十年後那時雲雀對自己提供的援助,和他撐起自己掌心的熱度,是意識紊亂那段時間裡的,印象。


不,尋求援助的想法是不被允許的。

只是少女的心在真夜最寂寞的那個時候會卸下所有勉強。哪怕只是一個擁抱此刻都可以充填顛躓的靈魂和,奪框而出的淚水。

但是庫洛姆‧髑髏到底有沒有哭的權利呢,她實在找不到答案。

──其實鏡子裡看到的自己已經瓦解成碎片了吧。找不到答案的指尖在鏡面上迷茫地遊走,從海洋般浮動著霧氣的眼珠裡看到的是,白玉般的手指觸碰到的是嘴唇殘破的弧度,不是她的亦不是他的。

惡劣而憔悴。


她沉默了一會,卸下與那人有所關聯的髮型,任憑寶藍色的水草一路向下攀爬至腰際。然後拆去眼罩,用頭髮遮掩凹陷的眼眶,複習多年以前那個記憶中的自己曾有過的容貌。

凪。她曾經是那水上的輕波,脆弱而不受重視,不愛自己。

庫洛姆在鏡前跪坐了下來,想起那個人曾經為她建立了整個世界,亦教會了她,單眼望出去的世界亦是全;然而如今自己卻要學習不再仰賴那她滿心滿眼望著的對象,不但要自己生活,並要自己去看著這個世界。


多麼令人迷惘。

怕是一眨眼又變回了那年水上的輕波,在風止之時,就會消失不見。




6.

庫洛姆不自覺發呆了一下子。當眼睛重拾焦距她所能看到的也只是自己,於是她又將雙手貼上鏡子,望著裡頭有些缺失了的模樣。

而嘴角勾著的弧度是對自己的哂笑。

但不單單是自己的倒影。她將視線往上移,那雙沉穩的鳳眸毫無預警地對上。她一震,甚至來不及收回嘴角崩壞的笑容,對方已然開口。


「那個是,什麼。」


她收起笑痕。眼裡免不了出現無措,但很快就被收起。她沒有轉過身去,只是用她一貫的目光在鏡子裡和身後的雲雀相對,保持緘默。

「……不想說嗎。」

聞言她垂下了眼瞼,完全沒有任何應對的頭緒。又過了一會,她有些遲緩地轉過身,右手覆上左手中指上掛著的彭哥列指環,抿唇,有些孤注一擲地抬起頭。

再次與雲雀視線相交之時,她使用了催眠的幻術。

不僅是催眠。更是,所謂的夢境控制。




7.

如果此刻你親吻我。

你所能持著的執念,是對那虛忘的幻影或者是,

你此刻所能看到的東西。


睜眼的第一個瞬間雲雀理所當然認為自己會看到庫洛姆。但他所看到的只是黃沙漫漫直到遠方的沙漠,渾濁的風沙遮蓋了他所能見的部分大半。

耳邊呼嘯而過沙塵摩擦空氣的聲響,他試圖在之中尋找庫洛姆的聲音或者身影,卻是徒勞。

接著遠方有東西引起他的注意,是個走遠了的身影。


一開始他認為那是他想要找的那個人。但走了幾步後又發現那樣的身體比例不是女孩子擁有的。

再仔細看,他猜想是六道骸,但對方沒有感知自己的存在卻只是一逕走遠直到消失在他視線的那種姿態,又和他印象裡的六道骸不符 。

沒時間多想,身邊女孩子的聲音直接肯定了他的猜測。

「那個是,骸大人。」他不會回來了。


說話的那個女孩子是忽然出現在他的身側的,年紀和高度都差不多是初中的姿態。雲雀低頭看她,但只能看到女孩子的頭頂。

但很快他就看清了女孩子的全貌。那像是年紀比較小的庫洛姆。髮型和方才在她自己房間鏡前的那個姿態一樣。


「你是第一次到夢境裡來。」

「妳是……」

「凪。同時也是庫洛姆。……這是夢裡的姿態。」凪一笑,接著她回身,當雲雀跟隨她轉過頭的時候沙漠業已成為一片蒼翠的世界。


「六道骸他怎麼了。」

「骸大人交代過這是,對誰也不能說的秘密。」凪淡淡地說著。她直視著雲雀的眼睛,然後比了噤聲的手勢。

「沒有什麼秘密能夠隱藏到永遠。」雲雀哼聲。

「那麼至少在曝露前我會一直守著。這是和骸大人的約定。」

雲雀又哼了聲,然後便沉默,沒興致追問下去。凪亦不再多說,她只是仰頭望著雲雀,興許是在沉思,但比較像發怔。


「妳……」

雲雀才開口又靜了下來。其實他知道比起問她為什麼試圖去扮演六道骸;或為什麼要慌張地把接近真相的他引入夢境,他最想知道的依然是,那天她在夢境與現實之間──為什麼要吻他?

無論如何他們的關係都應該只停在,與兩人都有關係的六道骸身上。


只是錯置這樣子的關係的不只是她。即便是喜好分明的自己,也無法解釋對庫洛姆的異樣想法究竟只是因為六道骸,或者只是自己的喜好。

他無法說明也無法整理自己對她的定義。

一切來得措手不及。


也或許,不是措手不及。而是整件事讓隱藏在時間裡的「漸」給帶過,萌芽的時間點早已被埋沒在歲月的洪流。如今就算細細去回想也回憶不起事情的起始,更何況他一向不喜歡一遍遍回想過去。

他只望著現在。視線可及的前方。

──而此時他所望到的前方,是她。




8.

雲雀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庫洛姆的床上,而床的擁有者則像平時在雲守辦公室一般,側身睡在房裡的沙發上。他不動聲色下床,然後把熟睡的她放回床上。知道自己暫時是無法得到想要的答案,因為庫洛姆並不願意說,甚至是一個字也不想透露。


接著走向門口。門口右方擺著檯燈的桌上有封信函。信封的樣式是他所熟悉的那種,署名給六道骸。他把裡頭的信拿出來觀看,果不其然是有關任務的委託函。

沒有細看,雲雀把信放回原先的位置,毫不猶豫地踏出房門,心想那樣的任務該是六道骸能輕易解決的。




9.

如果此刻妳質問我。

妳如湖水安沉澱的目光或者,唇邊曖昧的那朵笑花,

是夢境的入口。


庫洛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陌生的床上,而手臂那裡輕微的騷動來自於正在為傷口覆上膏藥及繃帶,穿著一身白袍的男人。


「……你不殺我嗎?」她問。眼前這個笑著幫自己療傷的男人,有著像是永不卸下的笑容,綁著一束低馬尾,帶著眼鏡。

毫無疑問的是敵人吧。於是這種照顧的恩惠是無法理解的。


「那麼,妳打算殺我嗎?」是認定為敵人的吧。像是看透一切的男人淡笑,僅只瞅了她一眼,然後又繼續手邊的工作。

他的包紮功夫細緻而專業,於是庫洛姆發現自己沒辦法把視線從他修長手指進行著的動作上移。因此她也發現這個男人手上沒有任何長年戰鬥會留下的重繭或傷疤,他的手指甚至是白淨的,像不常曝露在陽光下。

「沒有理由。」庫洛姆說,才剛出口她就發現那幾個字熟悉得令自己莫名鬱悶。

她想起來了,那時候那個男人也是這樣子回答她的問題。


「怎麼了?」男人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但亦從她的沉默察覺到不對。不過庫洛姆並不打算說,她只是繼續咬唇不語,沒讓眼罩遮上的美麗瞳眸顏色黯下來。然後她在他結束包紮後粗魯收回包著繃帶的手臂,越過他離開床邊走到對面的落地窗邊。窗外的天色已然是黃昏的暮色。

庫洛姆沒忘記自己為什麼受傷,亦沒忘記自己為什麼會失去意識,一切都是因為彭哥列派下交給「六道骸」的任務。在沒有特別告知下,她自行以庫洛姆‧髑髏的身分試圖替其完成任務。

理所當然比起六道骸庫洛姆的本事終究不算到家,在戰鬥中能夠留下性命已經算是大幸。而導致昏厥的原因是……


她摸向腹側曾經有個彈孔的地方,如今已然讓一圈圈的繃帶纏上。她轉過身望向那仍坐在床邊的男人。對方攤了攤手,無傷大雅一笑。

「傷口是我幫妳縫上和包紮的的。……非常強呢,妳。暫時在受傷之後以幻術維持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原樣』吧。」

「為什麼知道?」

「彭哥列的名氣並不小,你們的事多少都有耳聞。」

男人收拾起醫療用的器物和垃圾。

「不過,」他頓了一下。「我以為彭哥列的霧之守護者是個男人,救起的是個女孩子,老實說嚇了我一跳呢。」


庫洛姆盯著他看了一會後轉開視線,並沒有多加反駁和澄清。其實這一切在這個時間點都已經不重要了,以後不管是被交代過不能說的遠行或者是流浪,都只說明了她只剩下一個人而已。

所以她不開口,一句話也不願意說。


在她不說話的這段時間男人也跟著保持好一陣子沉默,之後起身,對著她的背影。掛在嘴邊的笑容曖昧而隱晦,幾乎都看不出來是笑痕。

「妳,現在已經可以戰鬥了嗎?」他語氣從容不迫,表情亦沒有太大變化,但庫洛姆轉過身時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她也聽到了腳步聲。

「……你到底是誰?」她輕皺眉問。同時她已快步拿起斜倚在一旁牆上的三叉戟,單手將它揮動成呼嘯的弧風,然後毫不猶豫打碎身後的窗戶。

「我麼。」男人只是笑著,終究沒說出身分。對她打破窗戶亦沒有任何表示,庫洛姆從他的泰然猜到這裡只是暫時找來安置傷者的地方。

聽見逼近的腳步聲她放棄知道男人的身分,略微觀望了一下所在的高度,然後毫不猶豫往下躍。


往下墜落時她看見他的唇型像是吐出一個她似曾相識的女孩子的名字。




10.

地獄之火無邊燒起。墮落的土地,灼熱的火柱,連天空也燻成邪魅的紫紅色。

她的身影在其中穿梭,沒有猶豫往歸去的方向跑著,一邊閃躲那些輕易穿過火焰的子彈。追擊者之中有匣子的使用者是最麻煩的,還負著傷的她已經無力再對付追過來的威脅。

所以她只能逃,除此之外的戰鬥已經是無能為力了。


逃跑此刻是最為重要的。

但儘管是她以那人最自傲的幻術也無法一邊支持她的速度同時將她融入安全的背景,她只能勉強在邁步的同時亦維持幻術。

偏偏若只是使用幻術是無法阻攔有能力的對手的。畢竟彭哥列第十代的霧之守護者的名字──六道骸──曾經如此震撼過這個世界。即使實際上只剩下她一個人,怕是也沒有人有意願去了解之中的隱情。

所以他們追逐。追逐著絕非弱小但也不足夠強大到應付一切的她。

哪怕接下來的追擊只有命中一次,也會徹底拖垮她的腳步。因為即使她有能力再以幻術維持受傷部分的完整性直到能夠得到醫療,被追上的她怕是無法活到治療的那個時候。


腹側的繃帶染著血花。剛縫好的傷口被撕裂的痛楚幾乎使她昏厥,但庫洛姆也只能把下唇咬出血再繼續跑下去。

還不想死。

因為還有些事情想做;有些話想問;有些秘密想坦白。而為了活著回去直到見到能讓她完成這一切的那個人,至少現在還不能死。

她也知道自己沒有那麼輕易死去,即使她再也沒有六道骸。但慢慢開始踉蹌的腳步和逐漸失效的幻覺殘影,她依然被追兵追上。


咬緊牙關她握緊手裡的三叉戟,試圖做最後掙扎。

不論怎樣也不想放棄希望。因為,


沒有理由。




11.

「別碰她。」

雲雀冷冷開口。


他所能看到的庫洛姆只剩下最後一口不肯甘願的呼吸,動用最後的力量維持己身的不滅。而即使是活著,全身被染了血的她基本上根本已然進入了死亡的領域。

「你是,彭哥列的雲守。」抓住庫洛姆臂膀的女人瞇起眼,帶著點恐懼地扯起早已無力反抗的庫洛姆,「你是來救這個破布娃娃的?或者一樣只是想問六道骸的去向?」

女人勉強擠出不示弱的笑,另一手的短刀貼近庫洛姆的脖子。但下一瞬間連談判的機會都沒有,只聽見雲雀冷淡的「囉唆。群聚者咬殺。」,女人手中短刀刀片的其中一半已經插入一旁男人的喉頸。

而女人勉強擋去攻擊也不過是因為此刻已然在雲雀臂膀中的庫洛姆方才是挾持在她的手上。而女人手上的匣子亦在小刀落地之後拿出的瞬間險險擋下攻擊,並被截成兩段。


雲雀冷笑。他將庫洛姆放下在一旁草地,拐子入手,然後瞬間把那些負傷的庫洛姆給擊敗的人一次肅清。

然後他蹲跪下,將已然無法移動的庫洛姆靠在自己懷中。

她的視線有些模糊。接著,隨著和著血水的眼淚從臉頰上滑下,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


「……對不起。」她細聲,聲音虛弱而破碎。

「這本就不是妳能負荷的了的。」雲雀看了她一眼,接過她抓得死緊,直到手指都泛白顫抖不已的三叉戟,放到一旁去。

「我聯絡過醫療組了,他們很快就會過來──」

「我的抱歉是……關於骸大人的事。」她打斷他。

「我猜到了。」妳扮演六道骸的事。


聞言她沉默,幾此想說什麼又作罷。唇瓣幾次開闔,含著一些還在斟酌著是否出口的字詞。

或許出口了就等於背棄承諾,但接近死亡讓她明白,如果她也消失關於六道骸的記憶就不會有任何人背負。最後她深呼吸,一次一次深呼吸,即使只是吞吐渾濁著腥味的空氣,也想從中獲得一點點開口的勇氣。

然後她總算開口:


「──骸大人已經,死了。」


雲雀一愣,而後有些深思地垂下眼瞼。

其實大約也猜到了,若非出事,那個人絕對不可能放任這個他疼愛的女孩子一個人直到渾身浴血。

「……骸大人說……不能說。但因為那場遠行是沒有盡頭的……庫洛姆怎麼想都覺得……好寂寞。只剩下……一個人……好寂寞。」

她的眼淚又蔓延,從臉頰滑下後一路又滾進她的衣領,在染滿血的小臉上,洗刷出清晰的痕跡。


不能說,不能告訴千種和犬也不能告訴其他人。

但這種事很難隱瞞,只有一個人和編織的謊言的話,心會瓦解的。就像夢境會跟著瓦解,一片荒蕪。


「已經沒關係了。」雲雀擦去她的眼淚。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需要承受女孩子眼淚的一天,亦不明白要如何應付。

但即使只是一個簡單的句子似乎也可以換到她淺淺的笑容。


「雲雀恭彌……」她笑著說,眼神幾乎渙散。

「嗯。」

「……我一睡著,暫時覆蓋傷口上的幻術就會消失。消失的話……或許就醒不過來了。做什麼都好,讓我保持……清醒。」

雲雀沉默。

眼前的庫洛姆的確是萬分辛苦在維持意識不滅。


「那,妳就盡妳的全力回應我吧。」

隨著話語落下,他俯身,封住她的唇。




12.

庫洛姆獲准脫離病人的身分是那之後的一個月。

她出院那天雲雀依照慣例是在下午兩點以後到醫院去看她,但等著他的不過是間什麼都沒有的空病房。而原先該在裡面的人在早上就已經讓以前黑曜中的幾個人接走。

晚上的時候庫洛姆回到總部,帶著漂亮的笑容和微醺的酒意。她沒有回房,而是一逕走到雲雀辦公室的房前。她知道他還沒睡。


沒有猶豫地打開門,她探了頭進去,「我進來了,雲雀恭彌。」坐在床前的他沒說話,只是瞥她一眼,略微點了個頭。庫洛姆關上門走向他。


「妳喝酒了?」

「一點點。M‧M他們說要慶祝我出院。」

「所以?」他輕哼。


庫洛姆覺得眼前的人在生氣。她靜默了一下,然後勾起六道骸的笑,欺上。站著的她多多少少取得一點身高優勢,讓她可以睥睨他,主導一切。

她彎下身,然後將他推向後方的床鋪,按倒。

「你想說什麼?親愛的小雲雀。」她模仿著六道骸的語氣,這下子連惱怒時會異常燦爛的笑容都有學得了八成。

雲雀只是沉下臉。

他心情不好的原因,顯而易見。但是眼前的庫洛姆並不會多想,她畢竟還是沒像六道骸一樣看透人性。

而那其實也不必要。


他伸手,從庫洛姆的後方按下她,輕輕鬆鬆把她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瞬間反轉兩人的處境,把尚一臉錯愕的她壓在身下。然後他啃咬她近在咫尺的脖子,感覺她一陣僵直。

「妳若是要學六道骸,只是這樣是不夠的。」滿意於她的反應,他只箝制了她幾秒便放開她,起身。

庫洛姆感到莫名地惱怒。即使知道惹起事端的只是自己,但卻沒辦法抑遏卡在喉嚨的慍怒。興許是因為酒意,或者是一直以來就沒懸著的心那份不安。她坐起,拆掉那依仿著六道骸的髮型,然後再次立在雲雀面前。


「你親吻的只是,死者的鎖骨。」除了骸大人,你的眼中有庫洛姆嗎?

她直視著雲雀的沉默。


然後對他的不語生氣。

反手一推,還想著問題的他絲毫沒有阻礙地讓她再次推壓在床上。接著她眼神一黯,原先緊抿的唇輕啟,之後毫不猶豫地吻住他,掠食他肺腔中所有的呼吸,哺進的是濃濃的酒氣和她的惱怒。

「妳醉了。」雲雀拉開她,坐起。將她固定自己面前,直視她看似做錯事又不服氣的孩子一樣咬著下唇,眼裡有些水氣,卻逞強地不讓它落下。

「所以……你覺得那些話只是酒後任性嗎。」她深呼吸一口氣,冷靜地一字一句清晰地看著他的眼睛出口。微紅的臉頰和紅腫的嘴唇,但那帶有水氣的眼眸卻如此澄明。

「沒有。」

「我不相信。」

「隨便妳。」他抓著她,「只是妳要的答案,和相不相信沒有關係。」

「那,庫洛姆可以自己得到想要的答案嗎。」

「真是任性。」


對於他的評論她只是笑。

事實上不論他給了什麼樣的答案都無關緊要,反正她也不是真的需要立刻得到問題的答案。所以她奮力前傾,撞倒雲雀。並在他鬆開對她的箝制後坐到他身上,按住他的手腕。

「雲雀恭彌,你現在是庫洛姆的東西。」

「……還真敢說。」他哼笑。但也沒有反對。

他只是看著她,眼神為什麼會如此認真而執著?只是他也不必知道從她口裡得到答案,因為儘管只是用眼睛看,似乎也能夠明白。




13.

那個下午的陽光很柔和,庫洛姆記得。

因為連同立在窗前的雲雀也跟著柔和下來,即使他並未為六道骸改變他自己,將來亦不會為了庫洛姆‧髑髏。


這個時候她想起了很早之前他曾給過的理由:「沒有理由」,讓她到瀕臨死亡都記得牢牢的那個討人嫌的句子。

庫洛姆坐在沙發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手裡捧著的熱奶茶。

「雲雀恭彌。」

「嗯?」

「你記得我曾經問的問題嗎?」

「……妳還介意?」雲雀聞言轉過頭。他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變化,但看向她的目光明顯深沉了點。之後他又回過頭,望向窗外。

「與其討論如果,不如這樣說吧,我希望妳或他都,不要消失。」

他支額,看向窗外的視線平淡,語氣亦與往常相同。但靠在窗邊的那個背影庫洛姆望著,非常喜歡。

這樣的答案亦是,一輩子放不下。


「那雲雀恭彌、你就永遠留在我的身邊吧。」

於是庫洛姆說。她對著轉過頭來的他,笑出一季水面柔軟的輕波。


最後庫洛姆說的那句話的用意,先前在「再一次深呼吸」結尾有稍微提到這樣的概念。
那個時候,雲雀拒絕六道骸也拒絕庫洛姆,為了誰都一樣,他不願意為了任何人而活下去,因為活下去代表著要依賴他們的幻術活一輩子。同生共命。孤高的浮雲必定怎樣也不願意的。
而這邊的話,庫洛姆的那句話宣告她不打算鳥雲雀的意願了(靠)

總覺得雖然很努力不要讓人物個性跑掉,但其實筆下的十年庫洛姆已經變成脫韁野馬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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