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習作】失物

》意識御題組
》慣例的那個

於是他問：有什麼願望，才要脫去魚鱗，換取雙腳？

少年稍作沉默，才抬起眼瞼，直直地望向眼前的男人。

「你知道嗎，人魚是關係性極低的動物。愛不靠任何關係支持，也沒有實際證明的方式。親吻、擁抱，還有戀情的話語，就是兩個人愛的一切。」

所以少年開始研究起其他海裡的生物，並且對那些生物有了憧憬。

一雄一雌的生物們彼此互相吸引，天造地設，簡直就和本能一樣，然後他們交配、產子，延續種族的生命。

只有一個人做不到，非得要和對方一起才可以。

相較之下人魚的性別毫無意義。

雖然的確是在個體上有區分兩性的性徵，但和其他生物比起來，那些特徵根本不存在需要的理由。男孩子和男孩子相愛；女孩子愛上女孩子，這些都是稀鬆平常的事吧，反正彼此除了相愛以外，其他的責任一點都沒有。只要不喜歡了，分離的兩個人共同的除了記憶，或者互換的小信物，甚至不會留在對方身上任何的痕跡。比起其他生物，多麼的不足。

但是光是海裡的生物的愛還沒辦法滿足他。畢竟牠們只是在一起，之間沒有情感也沒關係。

「在海底，我所仰慕的愛情還沒有找到。」

於是他往海上遊，然後終於在海邊遇到了那個女孩子。

人類的女孩子。

女孩子撐著一隻蕾絲花邊的陽傘，粉色的裙襬與柔軟的髮絲在乾熱的空氣裡飛揚起，笑容婉約。她坐在岩石上，對只從海面上探出一個頭的他打招呼，她的問候沒有透過水波的顫動便傳過來，輕柔地打上耳膜，相當舒服。

（你喜歡游泳啊？這樣待在海裡，舒服嗎？）

（啊、嗯……嗯。）

（這樣啊。我也喜歡海呦。）

（嗯。）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對她產生戀慕之心。他只是看著那個女孩子的笑容，打從心底覺得這樣對話很快樂。但畢竟她是另外一個種族的孩子，長得相像也好，從裙襬裡伸出來的卻是包覆著雪白肌膚的雙腳。

一開始他只是好奇而已。看女孩子也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纏著她，斷斷續續問了一些關於愛情的話題。而女孩子也非常溫柔地一一回答。

能夠知道太多事讓他感到興奮，聊到黃昏斜陽時分都還沒滿足，所以一直到她答應之後的邀約，他才心滿意足地游回海底等待幾天後的約定。

往後的幾年，少年和少女關係變得相當要好。他漸漸發現，自己愛上這個正在教導自己愛的女孩子。但腰以下覆蓋著魚鱗的他也知道，對彼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假裝沒有發現這件事，才能繼續維持兩個人的關係。

於是少女長大了，長成一個美麗的女人。

然後終於有一天她對他說：

（我要結婚了。）

女孩子帶著淡淡的笑容這麼說，說完兩人間僅存沉默。

在那之後，幾年下來始終是少年面貌的人魚總算如夢初醒。

……啊啊，時間已經過了那麼久了嗎？已經久到她再也不能等他了嗎？少年有些落寞地這麼想。

教導結婚這個詞給少年知道的是少女，她曾經用一種幾乎是夢幻的語氣告訴他，那是相愛的兩個人可以確實聯繫在一起的證明，也是給這份愛情一個結果，代表之後兩個人會一直走下去，直到死亡將彼此分開。

現在她終於要踏上這樣美好的旅程，跟一個能夠給他幸福的男性人類。

（對不起呦。）

（不，是我要道歉。還有，謝謝妳。）

（這……已經是最後了對吧。）

（……嗯，要幸福喔。）

（嗯，你也是──）

（你也是噢，人魚先生。）

「當時我還不知道，人魚的外貌與特徵來自於人類，但我們無法成為人類，自然人類相愛的方法對我們不適用。因為我們是人魚，是神話啊。」

如果讓神遵循了普世生物的情感規矩，神將無法成為神。

同樣的道理之於神話般的人魚是相同的情況。所以他們同樣有情感，卻沒有讓情感得到結果的方法。

這樣的人魚始終不會老，外表維持在少男少女的他們思維上也太年輕，擔不來責任與永遠，擔不來愛情。

「即使如此，我還是相信愛情。想著，總有一天要踏上她所描述的這個世界，去見她一面，然後親眼看看她口中那些美麗的風情。」

（一次也好，好想再看到妳。）

（只有一次也好、只有一次也沒關係。）

（想見妳。）

（即使那意味著變成人，用腳走路，離開海到陸地上來，）

──放棄身為神的資格。

少年一邊哭一邊這麼想，但他同時也清楚明白，當他找到方法的時候，想必她也已經不在了吧。傷心的淚水融化在海水裡面，墜落成為真珠。

「起初會救起你就沒有任何含意。」

此刻坐在男人面前的少年臉上帶著微笑，神情卻極為冷淡。「只是純粹懷著對人類的好意而已。上岸來也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男人僅只輕蔑的勾起唇角。接著他用漂亮的眸子睨著少年看，俯身向前半嘲諷地順過他耳邊的碎髮，嘴邊吐出語氣一貫從容的話語。

「也沒什麼關係。我個人是結果論的，只要最後能贏就好。」

少年半瞇著黑眸看他。手指放開被自己捏皺的華美絲綢，而後推開眼前這個掛著過度自信的男人。

隨著動作響起的是腕上鐵鍊牽動的輕脆聲響。

「所以我才討厭你。」

因為追尋愛情而對人類抱持好意的人魚。
宿命式的拯救王子，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