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HR 泡茶中心】モノクロマト

》泡茶小姐一所懸命
》貼心小提示,真中介紹請往阿千千本家走;ヤンデレ、全色盲為私設定
》雖然大家都很討厭的老哏設定但只要Master參數調對一樣寫很順
》嘗試第一人稱



視線上吊,了無生氣。用來填塞眼球的是過度蒼白的光線,很安靜地,沉默地注視我。不冷不熱。不帶感情,也不帶評論。冷淡死板的視線。雖然有時會被我曲解為嘲笑,但顯而易見,那只是單純的漠視罷了。

方才也說過了,它不太評論,所以沒有那麼討人厭。

天花板盡是污漬,感覺像是斑斑血跡。在這個靜止的空間裡有什麼東西死掉了。我能清楚感受到時間正在計算那個死亡,然後持續往前移動。

不去感覺那極度壓縮心臟的乾涸,我只是唯妙唯肖模仿日光燈的旁觀,抽掉思考,把自己包裹成冷漠的狀態。

我有點懶得去想,或生氣。即使病奄奄的我的軀體,正無止盡流著血。事實上那還讓我有點興奮。僵硬的身體能夠清楚意識到有些東西滑溜溜朝著低處流去,漸漸流失。但痛楚和畏懼像是不存在似的。

或許是因為它們相約著保密吧,能見度低得令人昏沉。

身下的地板冰涼得像是棺材。躺起來真是不舒服。制式化的不舒服。

死亡的方式,如果能依照意志選擇的話我希望是海葬。我多麼想要猖狂地把自己攪揉進深沉的海水──深沉的海水,讓濺起的波浪,在慢慢流失了光線的黑暗中吞噬我。

然後我的血會和海水交融。相同的黑,只差在那灰階的明度,些許的差異。當然那種差異我想是可以忽略的。我的世界一向很安靜,像是死去一般運作著。所以連恐懼也感覺不到了。

聽人說,色彩讓一切鮮活起來,那麼我的世界是不是持續著沉睡呢。

其實我並不懂所謂鮮活的定義。也不能理解灰階和色彩的確切差別。那些顏色的敘述彷彿天方夜譚,用眼睛、指腹、舌尖都無法感觸到那些行而上的色彩名詞。簡單來說不夠具體。

照顧我的女人說我的世界是安定的灰階,不同於常人。無從比較的我不曉得。只是漸漸的會在週遭實驗體面對某些特定事物時交感神經的特定反應,和太多的「選擇性」分類行為,漸漸的隱約就能明白,灰階和全彩是不同的。不只是文字上發音的迥異,更是在本質上,光的反射上,有著他人輕易就能區別的差異性。

無可改變的弱勢。取決於遺傳的基因最開始,那無來由的咎。

在我的想像裡,海水溫柔地淹沒了視線。透明的明亮的海水,漸漸深沉,直到像血一樣黯淡為止。

不過我想我有點茫然。明明思緒很自由地浸泡在晃動的海水裡頭,但是我卻在一個冰冷而堅硬的空間裡頭。這個空間乾燥,沒有任何的溼潤。用力去嗅著飄盪在空氣中的味道,但沒辦法,血腥味……也許該說是死亡的味道實在是太濃了。

然而這應該是抑鬱的無力莫名讓我有點釋懷。原來人與禽獸的壽命沒什麼差異,七年就很極限。只有凌駕一切的高傲人種,他們看得到所有的顏色,品嚐用我所陌生的「色彩」這個字眼構築的世界。

人非得強悍不可。這樣枯槁的黯淡瞳眸才可以接受到一丁點希望。我如此想著,才妥善地把所有意義和特權都解釋給這個活了六年未滿的軀體。這樣或許會比較安順地接受死亡也說不定。至少除了腦子,讓全身都坦然的用安適的姿勢去面對死亡還是自在一點。

但忍不住我的思考因為這一點啟發而轉向漫無目的的延伸題。

……為什麼我不能變強呢?為什麼我要承認自己是弱者而接受死亡?

我覺得我有能力變強,因為在那些已經是強者的人類手下,我曾經進行了不少次機械性的淘選行為,並且留了下來。理論上我比一般人還要再強一點才對。即使這次出於意外被不留情地篩下來,放置在冰冷的地板等待報銷,但我身體機制還沒有完結。

還沒有完結。

沒錯,我還在思考啊。

啊啊……感覺好像變輕鬆了。我開始感覺到愉悅。當然我很清楚知道這樣的流失不可以太久,才剛開始享用的快樂是必須有所節制的。好像有點上癮。我想沒關係,只是不是現在,還不可以放縱自己。

所以。活下去。

一定要──





Monochromat(*1)





無一須懼。這場盛宴可是為我安排的?

來時聽主持的人貼心講解,說這裡菜色華靡,要我瞧這片用漂亮的色彩妝點的餐點,正誘惑地擺出慵懶的姿態,奢侈鋪呈著。可惜無論是什麼顏色都無法在這雙眼中完美呈現,這讓我有點小小傷心。傷心這裡的主人還真不了解我的心情啊,簡直像在諷刺我眼底的單調。

當然我不會失了優雅。小點心的形狀看起來很不錯,精巧而易碎。

我品嘗各式餐點,精緻的口感在舌尖,沒有半絲膩味,拿捏得道。是讓人想探究擁有這雙巧手的廚子會是什麼面貌。一定很有品味。至少比主人好多了,你瞧他還在那邊繼續表彰不存在的色彩。我無動於衷地聽著,雖然我偶爾總會忍不住懊惱想著,為什麼人家評點食物時總是能色香味俱全的貼切描寫。

當然,這不是缺憾,只是無法修補。

當週遭的人都開始倒下的時候是怎麼來著。啊啊,無趣的宴會我向來不記得過程。

制式性的東西。會推陳出新的只有食物的口感。

至於骯髒的口語,調笑的技巧,隱晦的微笑,這種東西早就看遍了,沒意思。有的時候連燈光的角度,空間的陳列也沒什麼改變。一場場通常只是沒有意義地連接著什麼。

總之所有人都倒下了。而我,如同剛開始所言,無一須懼。

……吶,我今年也已經十四歲囉。自從離開那個地方,決定要變強也已經七年。這樣子,不管意義或者實質上,都能藉七歲所發生的事件把我至目前為止的人生給完美地剖成兩半。平分日期,完美對切。

所累積的經驗和記憶則是更深層的累積,是肉眼無法察覺的深邃。

此刻在我眼前,這慢動作進行的滑稽場面:沉重的撞擊,傾倒的酒杯,低沉的尖叫,冗長的傾斜、堆疊,構成了不尋常的靜謐,意外地使我心情很好。我拋出手中的高腳杯,聽它在不遠的地面碎裂成晶亮的細沙。

當然沒有漏聽最後一聲哀鳴美得不可思議。

坐上桌面,我開始玩弄瓶中那淡色玫瑰的花瓣,而後在手中碾碎。沒去聞那或濃似淡的香氣,只是安靜等待著什麼。

賓客們死寂地睡在地上,做著一些不安穩的夢。他們沒有皺著眉毛,也沒有抿緊唇瓣,只是用放鬆的表情去做恐懼的狂想。

有人刻意鋪排這一切,很明顯。所以我等著策劃的人來。一切陷入沉眠的世界是撈不得好處的,利益藉由肢體和嘴唇在傳達,當然也是有簡單自死亡得到的,但這邊稀稀落落倒下的人只是不夠恬然地睡著,有呼息,尚未和其他世界接軌。

接著這大廳總算迎來了另外一個角色。從容的步伐,清脆的踩踏聲,規律打著拍子前來。最後人影披著大門外的月光前來,進入時我瞇起眼把他看得仔細。

那是個嘴上摻著笑的男人。身穿燕尾服,踩著油亮的皮鞋,帶著乾淨的手套,優雅地手執著拐杖。頭上帶著高禮帽,他裝飾上一身我喜歡的高明度反差,走進會場朦朧的燈光。體貼我的喜好,真是個溫柔的男人。我向他微笑,隨手拿起桌邊一杯盛著兩分滿的玻璃酒杯向他致意,乾掉。滑入脣齒間的酒,味道很好,是1974年份的Red Wine。令人愉悅的,唇間流連酒的香味和彼此交融的笑容。

晚安,彭哥列的薔薇(こんばんわ ボンゴレの薔薇)。」男人的聲音低醇,與方入喉的酒相同。彷彿為了讓我感到舒適,他便紳士的化成方才入喉的那口葡萄酒。

這想法取悅了我,我彎起笑,向他。禮貌性的打了招呼,「你好。」

並不急著詢問他這躺成滿地的夢境。我可是很懂得享受的,察覺到對方也不急,那麼其他都可以緩。至於慢下舉動會喪失多少連結著生命出口的夢境,這我全都不去考慮。

這個男人的氣息我很喜歡,比殺手更清新一點,又比我那仁慈的師弟更殘酷一點。氣息好接近啊,接近我的邊緣。

不過我也明白還是有很大的差異,差別在強度,還有視界。

「今天的月色真美,我想妳也能體會吧。」仍是一副關懷我的眼疾的體貼笑容,像紳士一樣。

也和紳士一樣喜歡搭話。他回望室外,於是我跟著看去,那只在我的眼膜上呈現一片銳利參差的黑。我的角度瞧不見夜空,自然也懶得再去探尋月亮。月色並不特別美,對我來說那和黑幕之上放塊大餅並沒有顯著的差異。唯有普通的人們才會覺得那樣的對立讓人興奮。

嘿,我早就看膩了啊,了無新意。因無聊而隨手摔出手中的玻璃杯,我站起。冷淡睨著他那對著月光微笑的淡雅,然後步向他。像是伴著音樂舞動一般踩出步伐,笑容膠著他的視線。不是沒有動搖,但夠深邃。

這男人,暫且給他個代號吧,燕尾服。燕尾服用乾淨的笑容和一瞬不移的專注視線迎接著我。

不討人厭。

但就像必經的儀式,或是融入血肉的本能,前一刻貼身的絲絨禮服還貼身優雅擺動著,讓我舉手投足皆像世家大族的高貴千金,演著一成不變的謙遜和知禮;下一刻走到他面前時我已舉著槍抵在他的額際。不帶手套的指尖捏住了他攻來的劍身,髮絲輕輕揚起。

西洋劍。真是紳士的武器。隨著脾氣和禮儀軟弱,在捍衛什麼時才會變得鋒利的東西。

我還是比較喜歡武士刀啊。不用刻意去看也知道攸懸正貼身地興奮喘息著。她時時敏感而強硬,不想等我們迂迴的言語往來。

「了不起的Ruby。耀眼的色澤,出色的表現。」沒表現出半點失措,被槍口抵著的燕尾服僅僅由衷讚歎他眼神所膠著的事物。我知道他意指何者。

然而這樣的讚嘆是無法得到我的認同的,我一向不喜歡多餘的敘述啊,關於「那個」。

看來雖然耳聞了我一些事,卻依舊不夠透澈呢,真是可惜。半調子最讓人難過了,會倒盡胃口的。

「薔薇的刺帶著毒,本身亦不會被毒摧折。你的話讓人高興不起來喔,真是傷心。」我喃喃唸著,但還沒扣下板機。雖然奪去生命對我而言只要瞬間,但那也太過無趣了。欸,他至少還懂得討我歡心不是嗎,半調子的燕尾服先生?

「你來自哪裡,目的又是?」

燕尾服笑得很輕鬆,彷彿要自我手下脫逃輕而易舉。「不能說。」

我有點感傷地搖搖頭,仍然沒有扣板機,只是先義務性地提醒他,「死人是不需要秘密的。」

喔。他無感動的回了一個單音,眼神沒有變化。

若說對方還有保留我會看得出來的,他的強弱藉由劍身的震動傳達得很清楚,若說還有保留豈不成了埋在冬日湖底的四度C?

也或許是我太過看輕他。但又如何呢,燕尾服先生多少迎合我的喜好又不肯盡力演好,給我一半的寬慰又有一半用正常人的眼睛脫出。實在讓人又愛又恨。

然而下一瞬間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來自於彭哥列的超直覺讓我多少有點敏感。我微微卸下高掛的優雅微笑,察覺到整個空間的燈光在搖晃溶解。

我姿勢維持,用眼角瞥向身後,卻見所有睡著的賓客安靜地漂浮了起來,站立。所有人忽然間都站得鬆垮垮的,同時眼皮仍然閉著在睡。詭異的是嘴角牽起很高的笑容,並從細縫流出汩汩的黑色液體。是血。

空氣間沒有半絲腥味。像是混淆視聽的幻覺。

那只是一瞥之間的詭異。我沒把心思放在那詭異的畫面過久,知道眼前燕尾服包裝在清新外皮下的是黑手黨特有的血腥殘酷。所有精心安排看來只為了捕獲一朵無懼的薔薇,並且利用亦真亦幻的交疊,將場面鋪排成完美的陷阱。連同我獨身與高傲也算計,連同我的不畏毒也算計。

最後精巧的讓我單獨站在這裡面對這荒唐的鬧劇。

「你很厲害呢。」忍不住要讚嘆,然後這次笑著沒有猶豫地扣下板機。

當然事至此我不會愚蠢得以為一切將會在這裡終結,連同西洋劍,燕尾服的身影像是被石子打亂了的水面倒影,扭曲著消散於空氣中。而身後逐漸靠近的是,未安眠人們的脅迫。

我怎麼會在意呢。笑瞇了眼,將槍收起的同時腰際的攸懸提上手,然後反手畫下漂亮的圓,那些人便睡著消散了。接著閉上眼睛,憑著身體去感覺真實。一旦理解了這個被施加以幻術的場所並沒有那些多餘的東西,它們便不能再撼動我。

所相信的只有,鞋跟下被踩碎的,剛才拋出的酒杯,以及1974年份的酒,無色無味的毒,灰階的餐點和小點心,凌亂的桌子。


偶爾在這種情況下,我會想著這雙看不透色彩的眸子實在沒有意義。正如同我剛才評論燕尾服的台詞,這雙火紅色的眸子也是半調子。遙記我生命最初的經歷,也或許就是這雙不祥的眸子使自己被母親拋棄。

這樣的眸色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益處,早說過了我看不到那樣的色彩。而不被著色的世界太容易讓真實被隱藏,空有形狀的物體各個都像是死亡一樣蒼白而無機質。

我閉著眼睛的時候總覺得這世界真無趣。

睜開眼睛卻也無法見著什麼。

僅有明暗的世界太寂寞了。雖然我並無所謂體會寂寞,只是當光影剛好建築成一種空盪的平衡,那種「沒有人能夠理解我」的孤獨感有時候會令人有點嫌惡。行走於世界,卻不會見到能夠理解這種煩悶的人。

當所有的不滿都化為沉寂後我笑了。右手握緊的攸懸抱著和我相同的想法。我們都在思忖,安靜下來之後要如何用噬血的舉動來平息體內的不耐,如何揪出那隱藏於霧之中的殺手,並讓他無地自容,受盡恐懼的洗禮直到面對死亡。

不可以不殺的啊。沒有任何嘗試挑釁我的人還能悠閒期待明日的下午茶。幻覺讓我的感官遲鈍,但不代表情感也是。任性妄為的事我可一點也沒忘記,我的名字,我的稱謂,我的地位與身份。

一項項縱容我的隨意,也放任了我的本能,凌遲所有阻礙我變強的人。

過去一點都不可怕喔,只是會慢慢累積成嘴角的笑弧。直到這世界塗滿整片黏稠的墨黑!

勾起笑,失去了視覺任何感官都變得很清楚。

偌大的大廳裡只有一個方向的遠處有人的呼息,於是我與攸懸一起咧嘴笑了,拔高身姿,久經訓練的身子如豹斑輕盈地往前飛躍。只要瞬間,反射著光線的刀面劃開一道血痕,輕輕的悶哼聲,飛出的小巧肉片。在刀身的觸感是,人的耳朵。

不需睜眼也能「看」見。燕尾服已然在我的掌握範圍中。像是落入蛛網的燕子,自以為小巧的陷阱困不住自己的俐落與巨大,卻在瞬間陷入困局。僅能無能為力的被生物鋼給束縛。

我讓攸懸順著對方的肌理滑動。這樣優雅的舉動是攸懸最省力的方式。她自然也樂得享受這般支解的樂趣,簡直都能聽見她在輕哼快活的小曲子。僅只一秒鐘我取下他兩只耳朵,然後將他踩在身下。

「單單只有愚弄我是禁止事項喔。」我的聲音聽起來還算愉快。但同時間自口中遞出的笑聲有點無機質。大概是因為我現在沒有在想什麼的關係。只是覺得需要搭配微笑來陳述罷了。

至此我睜開眼睛。再多的幻覺都已經無法保護被我掌控著生死的施術者。於是垂下眼瞼可以捕捉足下的燕尾服回以同樣無機質的微笑。

面對壓倒性力量的時候為何他能不帶恐懼,亦非壯士斷腕的坦然?

我大概稍稍蹙了眉。這讓他眼裡添了一分輕哂。於是我很快便沉下臉,「吶,你可是會死的喔。而且不會死得太愉快的,你不畏懼嗎,仍是不願傾吐真相?」

他這次是真的笑了。失去兩片耳朵的地方還噗嗤噗嗤地冒著血呢,卻襯著他的笑意。令人費解。他紳士地啟唇,說:「如妳所言,死人是不需要秘密的。然而不堅守秘密仍會死亡呢,所以,對妳這朵薔薇花描述真實,也實在沒意義。只會失去相信的東西。」

「任性的傢伙。」

我踩著戰敗的他的頸子,用幾乎潛移式的切割,順著名為丁的男人(註2)揮刀舞動的姿勢,將攸懸安置入燕尾服關節處,順著筋骨間的縫隙,極緩慢地卸下他的十指,拆離他的四肢。只是卻沒辦法剝去他的笑痕。啊啊,的確,真是病態啊,這樣子的凌虐。然而對方卻比我更熱中似的。連同割下他的頭皮,攪動他的心臟,挖去他帶笑的眼睛,都還是一樣啊,沒有求饒或者後悔,那單單像是幻覺般那虛幻的笑容。

最後他斷氣。

自然我還是問不到什麼。不會很洩氣,只是不能愉悅。

或許正是他莫名暢快的微笑使我不悅。

太濃了所以難以滴落。冷覷著碎落四處的屍塊,我不耐地抹去臉上的血。他人的血湧出再多也一點趣味也沒有,可惜的是我並沒有預料到光是殺戮無法解決任何心頭上的飢渴,甚至最終竟還是難扯去燕尾服嘴角的從容。

一時間我只是坐在屍堆裡頭冥想。有一瞬間是想過或許這一連串的折磨也不過是障眼法般的幻術,然而令人作噁的屍血黏在身上的味道和觸覺都如假包換。走出了他精心佈置的舞台也沒有差別。

我步入夜晚,空氣稀薄。風拂過我身上的黏稠,沒有把它吹成碎屑似的幻影,只是乾躁它。回首向半敞的大門裡頭,一團宴會後的杯盤狼藉,浸泡在亂七八糟的黑的地板,一具分屍的人體。

呵。現實還是虛幻啊?我分不太出來。痛苦而曲折的死前印象,卻佐拌他笑著入眠的最後一幕。

現在想想是非常直觀的,霧屬性的燕尾服,沒有預料我藉由這樣簡單的動作就能切斷一切與幻覺的聯繫,以致他失去所有的屏障,和與我面對面。然而人生的道路上一個誤判驟然間就可以將人輕易趕出局外。於是覺悟掛上他的唇角成了令人厭惡的,從容不迫的笑弧。

不暢快。

我乾乾地笑了幾聲,然後毫不在意大笑了起來。讓笑聲蔓延在死寂的夜空,然後讓自己躺入這一片荒唐的故事。我倒了下來,軀體撞擊前院修剪得整齊的草皮,發出頓然聲響。

有錢人家的院子看起來的星空也沒有特別漂亮嘛。我想。忽然有點懷念在那所中學頂樓所見的夜空,一切笑聲被即將入眠的校舍給吃得一乾二淨。而我的任性妄為,於頂樓,就著月光,背對夜裡家戶的燈光點點,引來校舍的野獸,直到廝殺輪過一番,再次交還給渴望安眠的中學該有的安靜。

啊。想念的地方和我的位置隔了十萬八千里。是飛機或者輪船才到得了的距離。

忽然這樣沒有理由的懷念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利用學校的週末順便兼了一個任務,我知道這樣遙遠的想念總是會被無縫隙地填滿的。

沒問題,後天的早晨我就會在那裡。現在還有事情要做。

宴會廳裡頭的幻影皆被粉碎,我所要尋找的人,尋找的秘密的方向就要再次確認。今晚會是對方最後一次看月亮了,不會有機會沉睡在夢鄉的。

除了優秀的殺手順便除去,發號示令的狗更須優先解決。不管那隻狗是忠實的夥伴或者是惡犬。

我當然不在意暗殺的對象身分和評價。對我來說任務就是任務,考慮其他是多餘的,只要變強就可以了。每每想起這個,我想起當我嘗試灌輸給笨師弟這個價值觀,便會被老師沉聲制止。我不懂他想要創造什麼樣子的首領,不過那樣子的觀念畢竟與我無關。

我超出體制,自由而且──像個確實的黑手黨。

當然這樣自我吹捧是沒有意義的。同時間我已經提起手機,撥了熟悉的號碼,詢問情報。自然這樣子尋求援助只會讓心情陰鬱。莫名疲累的理由不想去猜。

「只是,無論如何,接下來的進行都會──」我頓聲。

很快。



(我喜歡妳的眼睛。鮮紅得像燃燒的火燄,或者滴落的血。)

頭痛欲裂。醒覺時宿醉般的苦痛困擾著我。隱隱約約有做夢,記得夢裡些許的句子,也知道那是來自過往的某一段記憶。當然也知道語言的來源處,那低沉的王者之聲。

只是那時被撩起頭髮的我只是無感動的垂下眸。我對自己面貌的認知只有蒼白黯淡可以形容。所謂漂亮的鮮紅眼眸我不能理解,當然無可改變的事便沒有理解的必要。

所以才喜歡純正的顏色,黑與白。那代表我所見與他人的眼睛沒有絲毫差異。不帶遺憾和妥協。

我睜開眼睛看著映入視野的天空。很淡很淡的灰,纏繞著幾絲稀薄的白雲。風吹動了它們,帶著日本微涼的舒適感。

我滿足的咧開笑,體內卻兀自翻騰著中人欲噁的反胃感。血腥味早已洗去,連同幾乎稀釋殆盡的罪惡感。只是即使如此不舒暢的感覺仍悶在心上。需要什麼有趣的東西轉移注意。

「喂,藍波你這笨蛋快把我要送十代目的巧克力餅乾還來!」「藍波大人才不要還呢!」「你這個笨蛋!」「啊啊獄寺君!」「嗚啊──」「笨蛋獄寺你惹小藍波哭是做什麼呢,要餅乾再做就好啦!」

最後誰的爭吵都被藍波號啕大哭的聲音給淹沒:「嗚啊啊啊啊啊──」

突兀的喧鬧聲竄進耳膜,一時不止。但實在是天氣太好,懶得去計較。渾渾噩噩自草地和泥土香裡回神,想起一個上課日已盡,現在是那個孤高的男人口中的「草食動物聚會」。我沒有印象自己什麼時候跟著來的,大概只是老師淺淺一個喚聲,而那種熱鬧還沒令人生厭。

坐起身,伸了個懶腰,昏眩感還沒有消去。接著大略環顧了四周,老師立得可遠了,他總是沉默地盯著鬧劇。

忍不住要攤回滿地大自然的氣味。我還睏著,靈魂還留在前面一個晚上的義大利未帶回來。於是順從自己意願的閉上眼睛,意識任由它昏沉。

「小……姊姊──」飛撲過來的哭聲太過模糊,我聽不太仔細,但睜眼之前已採跪姿,腰際的攸懸出刃,準備劃破任何一個貼近自己的活動體。但像是被什麼制止,睜眼時老師已經踩在攸懸上,也踩去她的去勢 。

攸懸因為來不及噬血而低咆,但她明白的,她與我皆願臣服於那個此刻凌駕於我們之上的人。

「停下來。」來人沉穩的聲線像能明白我的渾沌。

抬頭,我對上他的眼神,在他落地後收刀,站起。

是老師。

老師低低喚了我的名字,用持平的音調說,「保持清醒。」

我稍微有點從紊亂中脫出,卻不足夠。彷彿意識仍被不完全的死亡給包裹,源於當時沒辦法斬殺殆盡……如果那時能把那個笑容也破壞該有多好。這樣,現在就不會這樣令人憂鬱。

還想著自己的事情,被嚇壞的藍波已經在跟前的草地上攤著哭泣。剛才那瞬間我差點就殺掉他,殺掉未來的雷之守護者。雖然心上一點歉疚也沒有,不過十年後的他我可是很喜歡的,讓他就死在這個不解世事的年紀而什麼都來不及改變,那還真是悲傷。

「老師,我找不到答案呢。」我低頭看向那帽簷下深沉的表情。他僅只微微一笑,不知道看透我的微笑多少。或許明白,也或許沒有。他只是注視著我,像是藉著這樣的目光傳達些什麼。我知道老師正在說著話,或許是責備或許是教導的字句,總之他沒有開口,只是無語傳達。

但我聽不懂的啊。

正是因為不懂所以才詢問。

因為痛苦所以詢問。

老師像是看透了一切的眼睛沒有多餘的字句。他必然是知道我的傷痕和疑問,但是他並不打算在上面多做什麼多餘的解釋,他覺得我不需要這些。如果是師弟問的話,老師會給他解答的吧。我這樣想。

於是也知道在生命的延伸性上面老師畢竟無法給予我什麼。由於我已然是個黑手黨,不是什麼迫於血統與潛質才要在可能性上下注的那種人。

我討厭他。討厭那個老師滿心期待,具有正統血緣,被給予太多特別的師弟。

我自然知道他會越來越強,或許還有機會超越我,然後成為一個足以鎮壓四海的首領。然而那種天真是很難被認可的喔,他看輕黑手黨,看輕滿手污穢的工作,將來就有一方會被過度扭曲。

扭曲他自己吧。我訕笑著。

後來之所以會知道自己笑得如此嘲諷是因為老師的眼神。

我並不在意。沒心情去安慰被我嚇哭的藍波,也不想和那些慌亂的孩子們有什麼互動,我只是一個轉身走入自己的灰階世界。那個他們從來看不見的視界,不需要過度的喜怒哀樂。

沒有同情、歉疚,以及愚蠢的Ever Peace。

「凜,妳去哪?」老師詢問。

我頓了一下,沒回頭,只是聳肩。

「老師,我進行任務的時候是念著這裡的。但當我回來之後卻覺得很恍惚。這個氛圍讓我想吐,待不下去了。」

隨手抽出瑞士小刀,褪下了護腕,心情煩悶的在上頭未結痂的創口又加上兩條新的血痕。像墨汁一樣的液體微疼地爬滿了我的手腕。我覺得有點鬱卒,感受不到快樂。

不想再理會身後,我順著河堤的道路走向歸途。

沿路滴著墨。點點滴滴,順著手腕滑落,直到指尖,也沾染了裙子,最後滑下大腿。

隱隱約約感覺得到老師的視線。還有師弟的。京子的。是擔憂的神情。還有三浦春的疑惑,獄寺隼人的皺眉,山本武的苦笑。藍波還在哭著,哭聲模模糊糊在空氣中對流。

真是虛無的情感啊……我大概閉上了眼睛。

忽然間的迷惘是不常有的情緒,我想我只是在那場令人煩悶的殺戮後,找不到答案而已。因為燕尾服的笑必定是來自於某種信仰,我拆卸不掉的。直覺性我認為老師知道。也許其他人也知道,只是把秘密遺留給我。

這樣一想後,我的步伐變得闌珊,夕陽下山時才回到居住的地方。同時我發了簡訊給遠在義大利的乾哥,向他要了另一個任務。


註*1 monochromat = monochromatism。全色盲。
註*2 出自《莊子‧養生主》,後題庖丁解牛。
簡單來說就是廚師阿丁展現殺牛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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