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梅】君のことをずっと忘れない

》慣例的,與實際政經/歷史人物等無任何關係
※嚴重政治不正確



1945.10.28 Tokyo


她懷著平靜的心情步入機場。

身上穿著的是正式的套裝,外頭搭上一件較厚的外套。一切皆是告別的白,素雅而莊重。她在頭上綴著細碎幾朵最喜愛的梅,之間夾雜一朵單獨的櫻花。淡淡的粉色綴在白梅中央。

前來迎接她的是幾個穿著整齊黑色西裝的政府官員。先是禮貌性問過好,再與她身後隨行的三位官員細語幾句,一行人便走向機場外等候多時的黑色轎車,出發前往她的目的地:

──本田菊所住的醫院。


走入醫院時她把腳步放輕。謝絕任何人的陪同,她獨自走在因為許久都是健康的狀態,已生疏十多年的消毒水味道裡。

前往他的病房時,時間彷彿慢了下來。分子的流動,頭髮擺動的速度。以及那刺眼的白。一瞬間所有的景像忽然間柔和得不可思議。明明他和她即將迎來的是告別,熟悉的溫熱卻在心中繚繞。


要看到他了。

一如以往的歡迎回來(お帰り)在舌尖打轉著。等待指尖推開冰冷的房門的那一瞬間,門內的陽光以及病床上的那個人都會映入眼簾。而彼時反覆練習了許多次的話語會流暢的從口中滑出,直到確切讓對方清楚聽見。


一切的言語。

無用的愛的意義。


只是碰到房門時還是不住輕顫。預備好的句子在編排好的劇本裡脫拍,那剎那她忽喘不過氣──害怕推開手下的門板,也怕看見裡頭被白給渲染的人,所有的文字都會被眼淚吞噬。來之前她說服過自己無數次,她很冷靜。卻無法反駁另外一道聲音,她很重感情。

已經決定要笑著道別。她離開他之後也會過得很好,要用笑顏讓對方放心。一個曾輕莽撞而四處碰傷的少女已經變成一個能夠獨立自主,好好面對這個世界的存在。

沒問題的啊,絕對沒問題的啊……

──然而該推開房門的手卻失去力道貼附在上頭。她額頭抵著門板,在心裡反覆默念,要堅強。


沒問題的,已經說好要堅強的啊。


一直被膽怯阻斷前進的道路是不行的。妳要學習往前走。無論如何不能再依靠本田菊,妳已經長大了。會成為一個能幹的國.家.。

妳會乘著風,用本田菊打造的翅膀,努力往高處飛去,然後靠著自己的毅力越飛越高──

妳可以的。


最後她深呼吸,微笑推開厚重的大門。映入眼簾的本田菊正望向窗外,晴朗的天空,和煦的日光是近日裡難得的溫暖。已然步入十月的日本帶著初秋的氣息。連同床上的他亦是。

察覺有人來了,他的目光移向門口。但似乎沒有意料到來人會是她,露出微愣的表情。好一會兒才收起,淺淺說了聲請坐。

他的聲音略為沙啞,被石膏裹著的一手一足僵硬擺在那裡,無法像平常一樣做出招待坐下的姿勢,注重禮數的他只能輕點頭。那動作雖輕微卻牽扯到頭部和頸子的傷口,略微蹙眉。

「本田先生。」她輕點頭,移動至他的床邊坐下。一時間沒有言語。她的視線幾乎無法從他身上白雪似的、幾乎覆蓋全身的繃帶移開。

啊。她的印象裡有小時他帶她到北海道賞雪的記憶,那時的他佇立於雪中,被紛紛白雪點綴的模樣溫柔而美麗,和如今這幾乎要令人落淚的慘澹完全不同。


但依然美麗。

現在的本田先生,和記憶裡的本田先生,一直都美麗而強悍。


察覺她的視線,他有些勉強撐起笑,向她。

(這些傷沒關係的。)

知道他即使沒有出口也能讓自己清楚理解的溫柔,她微微動搖,好一會才穩定心緒。然後瞬間失卻所有想傳達給他的想法,腦海中一片空白。

「……小灣?」

直到他如此呼喚。

還有那過分歪斜的笑容。


「妳已經可以回家了,不回去慶祝嗎?」

那一剎那她無法回答任何事。於是他也沒有追問,兀自用靜謐的視線瞅著她。而在這時間與記憶錯亂的剎那,有一瞬間,她彷彿再度聽到那日他宣布她已經自由的彼時,最後一句帶著苦笑的,「都已經那麼大了啊。」


都已經長那麼大了啊。


很重要的情緒妳並沒有釐清。只是當那時他話語出口的那個時間點,在舉國歡騰那樣的時刻妳的笑容卻沒有隨著人民們的歡聲雷動而高高揚起。妳只是有點錯愕地看著他。

然後看到身受重傷的他坐在輪椅上,讓別人推離的背影。

交錯的想法在腦海裡紊亂無法整理。

妳忽然不知道自己長久以來堅持要歸去是為了什麼。


而今才知道原來所謂的回憶和感情都不是能夠輕易拒絕的東西。在不知不覺間竟是養成依賴。她仰賴著他的建設,他為她規劃的遠景,以及他為她與她的人民所創造的未來與生機。他建的醫院與學校。他築的鐵路。他蓋的水壩。他編排的戶口冊。他給予她的時間與觀念──是他的教導,才有今日的她。而一直掛在嘴上的仇恨即使傷痕無法消去,也已然結痂。即使痛無法藉著後來的喜悅消去,但所有的苦痛也都無法否定他對她的付出。

「……嗯,不去。灣兒無論如何都想來看本田先生。說一些話。」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她用流利的日文回答他方才的問題。

室內恍惚間安靜下來。但本來就沒有聲音。她知道忽然間的靜謐是心裡也靜下來的關係。

「你還記得嗎?本田先生。我身上的這件衣服。」她問。

他停頓好一會,後來像是拿她沒辦法似的,露出略帶笑意的表情。苦澀的眼角被回憶裡的快樂給刷洗過一樣,隱約可以看到懷念的喜悅。

「記得。只是沒想到妳會穿著它來。那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吧。」本田菊微笑。

「是的,那時的灣兒參加蔣/渭/水先生的議/會/請/願/運/動。本田先生的上司並不贊成,但本田先生卻不在意地送我套裝。說是以後參加正式場合也可以穿。當時真的相當高興。」她說。

「結果妳隔天早上跳健康操時還穿著套裝來。於是我又給妳一套運動裝。」他接續。

她笑著點頭,「是的。本田先生送了我很多套衣服。」

兩人相視而笑。

而後她又繼續,「所以雖然回家了,對本田先生的情感卻不想就這樣切斷。因為本田先生帶給灣兒的不只是仇恨,還有建設與教育。不論由於利益或其他因素,其實不必為灣兒做那麼多,然而 本田先生還是做了。這些都對灣兒很重要。如果不存在本田先生領導的這五十年,灣兒今天不會有那麼多發展。」


他給予的這五十年對她很重要。


所以妳即使離開了還是會回來的。哪怕即將分別未來也一定會見面的。

然而妳眼中他的表情卻像自此一訣別,妳會就此遠離直到妳的世界裡沒有他。但是妳不會如同他的想像,妳甚至現在就在這裡。就在他的面前。

就在他面前,向他保證過去種種回憶都會留在妳的心中不會輕易消逝。


「『戰爭是很殘忍的東西。但它是得到想要的東西最快的方式,也是驗證自己是否強大最直截了當的方法。』 本田先生,你曾這樣向灣兒說過。但本田先生,你還漏了一點,戰爭是我們的初遇──雖然那時的記憶多半是人民的眼淚,群起的反抗的血,和排山倒海的恨意。」

語落之際她看見他眼裡不具實體的眼淚。那是無可避免的情緒,如同此刻她說出的話語,都是那日他放她自由時沒有出口的嘆息。因為在乎,因為改變,一開始的勝利反而成了刺眼的疙瘩擺在兩人之間。

像是伸出的手都會被納灼熱的怨恨燙到而收回。

所以她想要抓住他退縮的手。


「然而碰觸傷口也沒有關係,因為早就已經結痂了啊。」然後這麼說。

於是聽到這話的他或許會微笑。或者只會很淺很淺勾起嘴角。無論如何是比那種勉強放手而添加無形傷口的無聲來的好許多。希望他表露喜悅。

也許她私心希望他獲得幸福。

為了變強他已經太累,應該好好休息。

「黑夜白晝會交替。看,本田先生,窗外陽光如此美麗。而這樣的晴天,即使現在仍希望能和本田先生分享。因為是你領著灣兒迎來黑夜後的晨曦。」


所以,不要再難過了。

也沒有必要一直怪罪著自己。


「雖然已經很晚了,不過,本田先生,『戰爭辛苦了,歡迎回來。』這句話,灣兒一直想著要當面對你說。那個時候的歡呼似乎掩沒本田先生,那灣兒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的,如此悲傷的背影。所以灣兒來了。『就在這裡喔。』這樣子的想法,一直想傳達給你。」

她的眼角彎出柔和的弧度,向他伸去的白皙手掌牽起他的手心。用不碰傷他的小心翼翼的力道。然後她的臉頰蹭上,柔軟的肌膚帶著微涼的溫度在他的手心裡,她溫柔綻放笑容。


就在這裡喔(ここにいるよ)
陪伴在你身邊喔(側でいるよ)
吶, 本田先生,歡迎回來(ねぇ、 本田さん,お帰り─)

世界裡最美麗的笑顏。最溫柔的話語。

她想給予的不是寬恕,只是想說明即使曾經是悲傷的過去,也有快樂的記憶。所以只要一起往前走,一切都會轉好的。

只要如此相信著。


本田菊用不大的力道反握她的掌心。眼角流露一點點柔軟,融化了悲傷。他看著兩人交握的掌心,在這個寧靜的下午。離開自己向前走的女孩子回頭說,不會走太遠,隨時會回來。

所以無聲的感動一定也會濃縮成幾個最簡單的字。

「……我回來了(ただいま)。」

聽見話語,她偏頭,如他所預期地笑了。


歡迎回來(お帰り)。」


我果然太小看PR值9惹ヾ(⌒(_´・ㅅ・`)_
自己當初是抱持著這部作品中的「國家」們交流,並不用完全承擔國家上位者決策的想法寫這篇。否則只要有衝突,又有什麼是可以輕易原諒的呢。過去的仇恨無法消弭,國家的交流卻會繼續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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