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where｜大熊小兔】早餐店記事
林世平注意到早餐店裡那隻兔子已經有好一會了。
那隻棕灰色的兔子縮在三公尺外的地上，鼻子拚命聳動，很有雖對未知感到恐懼猶作堅強的悲壯感。可那小得不及林世平一隻手掌大小的兔子直勾勾盯著他，咖啡色的眼睛卻帶著一絲期待的光采。
「過來呀。」林世平莫名也對那嬌小的傢伙有點好感，彎下腰去招手。
可那隻兔子雖然散發著和自家貓主人一樣欲拒還迎的氛圍，終究沒能拋棄矜持，朝這頭投懷送抱。只有那雙圓滾滾的眼睛仍盯著他。
林世平心裡想：那我過去也可以呀。
他盤算著，如果當他站起的時候，兔子一溜煙逃跑那就算了；可如果小傢伙能夠堅持到林世平走過去，林世平就會滿足牠那份期待，把牠抱入懷中。
他笑了笑，從桌邊站起。隨意把錢包塞進屁股後邊的口袋，蹲低在同儕間顯得特別高大的身體，緩慢朝兔子前進。
可愛的是，那兔子雖然鼻子抽動得更快了，那份緊張卻沒有逼迫牠轉身逃離，牠只是繼續瞅著林世平，毛茸茸的身體不自覺輕微顫抖起來。
若要林世平用一句話形容眼前的兔子，那或許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唉呀，那還真可愛。
林世平終於緩慢移動到兔子前方。他伸出手，幾秒後終於將小佳夥捧進掌心。那棕兔在他手中異常溫順，身體的抖動逐漸平緩，頭頂還無意識蹭了幾下林世平的拇指。彷彿當林世平將牠迎入自己的範圍內，牠終於可以放下所有矜持，毫無顧忌地對林世平示好。
林世平的心都要化了。
要不是還知道這隻兔子肯定是早餐店養的，他還真興起了把小傢伙帶回家養的衝動。然後他又想，小傢伙這麼可愛又親人，絕對會變成店寵，受到附近學校的小孩們一致推崇才對呀，怎麼他都來這家早餐店好幾個禮拜了，這才第一次看到牠？
他熟練地揉捏棕兔，把兔子揉得都舒服地瞇起眼。左右服侍了好半晌，才聽櫃檯那頭傳來清脆的「叩叩」兩聲。
林世平下意識看過去，就見早餐店老闆的兒子有些不自在地趴在櫃檯上。
「你不要再玩那隻兔子了啦。」
「這是你的兔子呀？」林世平揣著兔子笑。
「對啊。」小六的男生頂著張臭臉，瞥了眼還團在林世平手心蹭的兔子，小聲嘟嚷：「……沒出息。」
林世平哈哈笑。
「你這隻很乖耶，很少有兔子這麼不怕陌生人的。」
「普通啦，懶鬼。」小男生懶洋洋回，「都不服管教的。」
「哪有人要寵物服從管教的呀。」
「牠又不是普通寵物！」小男生很不服，「爸爸說了，笨兔是我的助手啊。每天只會曬太陽和睡覺，這樣怎麼當英雄！」
林世平原先覺得好笑，笑完才發現不對。
「……這是你的精神嚮導啊？」
小男生呵了一聲，搖頭晃腦地恥笑：「這位哨兵葛格，你以為笨兔幹嘛黏你？搞半天你們一樣傻欸。」
被比自己小兩歲的小孩嘲笑，林世平還能振振有詞地為自己辯解：「不是啊，早餐都還沒吃完，大腦還沒開工啦。」
「那你還不快點吃完，我還要幫忙收盤子耶。」小男生碎念兩句，身影默默消失在櫃檯另一邊。只聽得到隔著一個櫃檯，聲音全糊在一塊的牢騷：「做這種工作好麻煩，明天不來幫忙了啦……還不都是暑假作業要寫什麼做家事，吼……」
「看你也沒很忙啊。」林世平捧著兔子站起，走到櫃檯前。小男生托腮坐在板凳上，在他說完後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等一下就會變忙了啊……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假日還這麼早吃早餐的。」
「頂多端端盤子、洗洗碗，或者烤烤吐司嘛。郭叔叔很快就回來啦，又不會叫你煎蛋和肉排。」
「可是我什麼都不想做啊。」小男生理直氣壯地說，「只想和笨兔一樣睡覺曬太陽。」
「不然我今天也沒事，留下來幫你洗碗。」林世平說。
小男生瞬間眼睛一亮，「好啊好啊，那你把笨兔丟著，先去把東西吃完，然後自己收拾端去那邊洗。」他手指著一旁的流理臺。
林世平依言要照做，卻沒想到被主人叫做「笨兔」的精神嚮導對此相當憤憤不平，完全不肯下來，最後林世平只好把牠塞進自己的上衣口袋。雖然小傢伙一身毛被壓得扁扁的，但整個身體倒勉強裝進去了。
在林世平洗碗的時候，小男生拖著自己的板凳坐到離他最近、又不會被水噴到的位置。看起來完全沒打算幫忙的意思。
不過就如他說的，現在還早，等世平把自己用過的餐盤洗乾淨，整家店裡還是只有他們兩個。
「郭叔居然敢放你一個人顧店，他很放心你嘛。」
「現在是有你幫我，如果你等等回去沒人的話，我還是會做事啦。」
「那為什麼現在不幫我忙啊？」
「放心你啊。爸爸說過你是個認真的小孩。」
林世平笑了笑，拖過另一個板凳坐在他旁邊。
「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郭書瑋。書本的書，瑋是把偉大的偉偏旁換成玉部那個。」
「一般人都會說一個玉，再加韋小寶的韋吧。」
「韋小寶是誰？」
「啊，你沒看過《鹿鼎記》啊。」
林世平還以為每個小男生到了可以自己閱讀的年紀，就會抱著金庸愛不釋手。畢竟裡面的俠客英雄都有夠帥。
「我討厭看書。」郭書瑋垮下臉，他像是知道林世平要說什麼，馬上補充：「雖然我名字裡有書。」
後來店裡來了幾個客人，書瑋的兔子雖然很黏世平，卻又更怕見生人，就被書瑋抱著坐到櫃檯角落去了。來的客人林世平也認識，和林世平寒暄了會，點了不需要用到鐵盤煎的鮪魚吐司厚片加大冰奶。
林世平烤了吐司，讓郭書瑋抹上薄薄一層美乃滋，把鮪魚罐頭照比例鋪在烤好的吐司上，裝進紙袋裡，和林世平從冰箱拿出的奶茶一起裝進袋子裡。
「你動作很俐落啊。」客人走之後，林世平點評。
郭書瑋不卑不亢，「會是會啊，可是懶嘛。」
全部做完後，郭書瑋又坐回去抱兔子，他模仿著林世平摸兔子的手法，原先還擺出差強人意神色的兔子逐漸放鬆下來，整隻攤在他肚子邊上。
「哨兵葛格，你平常不會放你助手出來嗎？」
「不要叫我哨兵哥啦，聽起來有夠奇怪的。說起來你都沒問我叫什麼耶。」
「因為只有兩個人不太需要叫名字嘛。」
「下次見面用得到啊。」
「用得到的時候再問就好啦。」
林世平失笑，「那你下次不就還要『欸，那個誰，你叫什麼啊』，明明我們都認識了……」
「因為記名字很麻煩呀。」
「不會很難記啦，我叫林世平，雙木林，世界和平的世平。聽到我的名字，有沒有感到一股這世界有救了的感覺啊，哈哈。」
書瑋不屑地覷著他，「連嚮導都認不出來的人我覺得很難拯救世界啦。」
林世平笑了，「你好嚴格喔。」 郭書瑋就說：「那當然啊，因為我有打算要拯救世界嘛。」
林世平愣了愣，郭書瑋戳戳他，「所以你的助手呢。」
「精神嚮導平常不會放出來啊。」
「為什麼，很可愛耶。」
「那是你的很可愛，適合放出來啊。」
郭書瑋歪了歪頭，「不知道啊，以前家裡有養兔子，可能兔子看多了，後來笨兔出現的時候，就是隻兔子。」
「我們家有養貓，不過我的精神嚮導在恰恰來我家之前就已經在了。」
「是什麼？」
林世平搔了搔臉，「北極熊。」
「北！極！熊！」郭書瑋一臉驚喜，「北極熊明明就超可愛！」
「可愛是可愛，但太大了啊。而且放出來會嚇到人。」
「對啦。」郭書瑋點頭，「那你晚上會抱著牠睡覺嗎？」
「感覺就很熱。」林世平搖頭，「而且等我睡著牠就會不見了啊。我這方面超弱的，沒辦法放出來這麼久。」
郭書瑋看了看他，又低下頭，「好可惜。」
「你喜歡北極熊啊？」
「喜歡啊。」
「不然下次有機會讓你看看好了。」
「真的？」郭書瑋兩眼發光。
「真的。」林世平鄭重點頭，「但前提是你要記得我名字喔。」
「好好好，世平哥哥最棒了，那下次是什麼時候？」
「你很急吼？」林世平看起來很得意，他佯裝思考地沉吟一會兒，才說：「我還沒想好，總之你先每天來早餐店啊，說不定我哪天吃完早餐心情好，就方便帶你回家了啊。而且也還要問郭叔叔。」
郭書瑋聽完立刻垮下臉。
「哈──世平哥哥好狡猾──」
「普通啦。」世平得意地翹起鼻子，「約不約？」
「約、就、約。」小六男生最受不了人家挑釁。
之後兩人又一起完成了兩份巧克力吐司厚片以及幾份果醬厚片後，老闆，也就是郭書瑋的爸爸郭世豪終於回來了。他回來一看到林世平站在櫃檯裡，就轉頭瞪了兒子兩眼，才一臉抱歉地向林世平道謝。
「哎真不好意思，還讓你幫我帶兒子！」
「不會啦，和書瑋聊天很開心啊。」
郭爸爸聞言滿臉震驚，一副「我們怕不是在說同一個郭書瑋」的模樣，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子，最後抹抹臉，算了。
「世平你明天也來吼。」
「來啊。」
「好，那明天叔叔再請你吃早餐。」
林世平大笑，「叔叔你太客氣了啦。這樣如果我明天又幫忙，你後天是不是又要請我吃早餐啊。」
「什麼明天幫忙……哈？你說服這小子明天還來幫忙囉！」
「對啊。」
「那叔叔請你吃一個禮拜都沒問題啊。」郭世豪笑著拍了拍他肩膀，「那就先這樣約囉，接下來交給我就行了，你早點回去休息，明天見。」
「好，謝謝叔叔。」
郭書瑋拉了拉他衣角，用唇形問：我爸不知道你是哨兵啊？
林世平搖搖頭，趁郭世豪去放東西，小聲和他說：「畢竟很難看出來啊。」
「哪會，我一眼就知道了。笨兔也是。」
「那是你們厲害啊。」
郭書瑋聽見稱讚試圖繃住臉，但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
「嗯，畢竟我是未來英雄，一定要很厲害啊。」
「拯救世界的那種英雄嗎？」
「對啊，」郭書瑋煞有其事點頭，「讓世界和平的那種。」
「那還真是讓人期待呢。」
林世平說完，正好郭世豪走過來，他就順勢和兩人道別離開了。
六月中的早晨太陽正烈，柏油路被曬得熱燙，光是踩上去走幾步路，汗水就爬滿林世平的背部。林世平終於想起來，原本特地起一大早去吃早餐，就是嫌熱，想避開夏天的太陽。可他又想，如果天天和郭書瑋聊天，這波不虧。
忽然一陣風擦身而過，淑女車刺耳的煞車聲在前方不遠處響起。綁著高馬尾的青梅竹馬曾詩雅雙手緊按煞車，不可思議地瞪圓眼睛。
「還想說是背影像看錯，北極熊居然在大太陽下出門了！你確定你待會不會中暑倒下嗎？」
「所以要回家了啊。」林世平笑了笑，又說，「妳都停下來了，不然載我。」
「才不要。」曾詩雅乾脆俐落地拒絕，「這是要載未來男朋友的位子，你自己走路吧！融化前記得打電話找你哥來接你啊。」
「小氣鬼。」林世平說。
「普通啦！」曾詩雅毫不介意地舉起大拇指，隨後馬尾一甩，踏著踏板又往前騎，很快就只留給林世平一個反光的車尾燈。
林世平聳了聳肩，他像是想到什麼似地彎起笑，重新邁開步伐，繼續緩慢往自家方向前進。
吃早餐的國中生X早餐店老闆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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