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界戰線 札雷】火種,妖精的律法,被銘刻的記憶

》架空小短篇,微札雷 + 小白
》TT特典,如果場後公開會直接補在這篇 >5/14 公開



I 火種 Spark

雷歐覺得自己今年的運氣可能剛好在昨天耗完了。

「……所以說,那個,札……札布先生?雖然同路就是有緣,不過再往前就要回我家了,萍水相逢一場,是很感謝你剛剛幫了我一把,不過我們還是就此告別……吧?」

「冷血!無情無義!這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你的良心呢!良心上都長滿陰毛了對吧!啊?什麼就此告別?想甩掉本大爺門都沒有!」

雷歐無奈解釋:「就說了……是你擅自衝出──」「啊啊,怎樣,現在是怎樣,要推卸責任是不是?難得人家救你一命,你不知感恩就算了,還想要說我雞婆當藉口,不打算報恩就是了?」

……有你這樣死纏爛打的救命恩人嗎!

雷歐無語。

如果說截至剛剛,他對眼前男人救自己居心叵測的懷疑還只有百分之五十,現在大概可以提高至九十九點九。若非他確信造成自己生命危險的肇事者另有他人,肯定會以為整件「英雄救美」的佳話都是對方自導自演出來的。

可不論這人一開始救人是不是心存善意,他這半天來的死纏爛打,已經徹底磨平雷歐對他的好感,甚至還扣到要往負分前進。說起來對方也不過就是,在雷歐被山路上橫行的馬車撞開、差點要滾落山崖時險險拉他一把的「舉手之勞」,雖不期待對方善良地「施恩不望報」,但也沒想到雷歐都請他吃完一頓飯,這人還不滿意,硬是要跟在雷歐後頭就算了,還拚命挖苦他,彷彿雷歐被救起之後什麼也沒表示,拍拍屁股揚塵而去似的。

「那個,札布先生,我的確非常感激你救了我一命──」雷歐沉不住氣地扭過頭去,沒想到迎面而來就是一面胸膛,嚇得他差點把剩下的話連同舌頭一起吞進喉嚨裡。幸好追尾車禍沒真正發生,札布反應極快地停下腳步,兩人當中還隔著十數公分的距離。

雷歐趕忙往後退了兩步。

好不容易從突發情況緩下來,他吃了幾次螺絲,才又繼續未完的話:「總、總之,這條命你也救了,我道謝過、也盡我所能地請你吃飯。如果你還嫌不夠,雖然為數不多,但家裡有存一點錢,大不了全給你就是了,所以,可以放過我了嗎?」

「哈?」札布雙手環胸,「又沒人跟你要錢──當然你如果要主動給我,我是不會拒收啦。」

流氓。小混混。搶劫犯。無可救藥的垃圾。雷歐腦內迅速跑過一串都很適合用來形容眼前男人的詞彙,張了張嘴,說:「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導遊。」札布似乎已經等他這麼問很久了,雷歐的疑問才剛脫口,他就說出自己的答案。他回答得實在太快,導致雷歐一時沒能會意過來。

「……哈?」他愣在原地。

「導──遊,」札布複述一次,「我是來這裡找東西的,需要一個當地的導遊。」

「找東西?」

雷歐下意識問完,才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他而言恐怕沒什麼意義。札布似乎也是這麼想,頓了頓,才搔搔頭回答:「火種。」

「……火種?」這樣說雷歐就更加不解了。

雷歐所居住的村莊,靠近深山,年輕人都到山下工作去了,村莊裡除了他以外都是些老弱婦孺,平時依靠農務維生,多出來的作物會與定期來山上走的商人交換一些必需品──上午撞到雷歐的就是這個月上山行商的馬車──附近的山林裡沒什麼稀奇動物,也沒聽說有寶石地礦,比任何地方都普通。

札布沉吟一會,看上去倒也沒有要敷衍雷歐的意思。他想了會才開口,「怎麼說呢……其實我是要找人啦,舊人類……嗯,要說是天空的步行者、還是魔法的火種,像你這種一般人會比較好理解?唉呀,老闆好像有說過現在的人是怎麼稱呼他們,不過我忘了。抹布老頭都管他們叫舊人類,我也跟著叫慣了……」

札布說著傷腦筋地皺起臉。他不知從身上何處掏出了個長相相當精緻的打火機,隨著他說話的頻率把玩得啪嚓作響。「重要的油用完了,非得找到火種補充才行,否則就算是魔法師,也沒辦法順利施展魔法。」雷歐的思考不禁中斷兩秒。

「等等,你說了什麼?」

「就說我要找火種補充──」

「不是這句,是後面那句!」

「呃,」到剛剛為止都伶牙俐齒的札布被他這麼一問也有些卡殼,支吾一陣才不確定地重複,「否則沒辦法施展魔法?」

「不是……」雷歐想聽的其實不是這個,但札布顯然無法再次重現自己方才說過的話。不過,就算他沒有順利替雷歐複述,他話語的內容依然訊息量巨大。

「札布先生,是個魔法師?」

「嗯啊。」札布理所當然地點頭,「怎麼,我沒說過嗎?」

不不不,就算你用這種你不早該知道的表情看我,我也是剛才聽說啊。雷歐一陣脫力。

他也真是沒想到,眼前這個穿得像混混、行為也很無賴的男人,居然會是傳說中的魔法師。畢竟眼前這男人,從氣質到穿著都與雷歐以前想像過的大賢者有好一大截的落差……比較像神棍。

「雖然不知道你對魔法師有什麼誤解,但收好你的小表情!」

札布毫不客氣地彈了他的額頭。

「……好痛!」雷歐抱額呼痛。雖不至於受傷,但札布手勁著實不小,他覺得自己要腦震盪了。

札布見狀得意哼笑,繼續玩他手裡那個幾乎全空,只剩下底部殘存少量液體的打火機。根據他的說法,這個打火機相當於他魔法的媒介。平時,魔法師們會將作為魔力源的火種儲存在相應的媒介之中,便可以在需要使用魔法的時候,輕鬆提取火種的力量。

札布還說,過去他所使用的油都是教導他魔法的師傅分給他的,三年前,那位高人把他扔給現在職場的老闆後就雲遊四海,現在好不容易聯絡上了,也只罵幾句你既然已經獨立,找油這種小事當然要自己完成,否則就別自稱他門下弟子了,丟人現眼。

「魔法師都是使用打火機作為魔法的媒介嗎?」

「怎麼可能?」札布嗤聲道,「我學習的是斗流火神,所以簽訂火系的契約。使用不同屬性的魔法,運用的媒介當然不一樣,你傻啊。」

……就算你正經八百指正我,但一般人本來就不會知道這麼多細節啊。雷歐在心裡抱怨。

魔法師在這個時代並不多見。至少,這位身高約莫百八,有著中東人深邃褐色面孔,名字叫札布‧雷夫洛的銀髮男人,就是雷歐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個──前提是對方沒有撒謊──而在全世界數百、數千萬人當中,據說總數不到百位數。

「先不說這些了,這位導遊先生唷──」

「……我叫雷歐。雷歐納魯德.渥奇。」

札布的眼睛如新月般彎起。一副就是「唉唷?肯說名字了?」的表情。

雷歐抿唇,「反正札布先生即使不知道對方名字,對話也沒障礙不是嗎?」

札布坦然聳肩,「頂多就叫你陰毛頭。」

「……有人像你這樣一出口就汙衊人家頭髮的嗎?」

「老子只是陳述事實。」札布掏了掏耳朵,不理會無言的雷歐,「嘛,身分也交代了,目的剛也告訴你,這位雷歐納魯德●●●●●先生,」他特別在雷歐的名字上加重音,「你願意替我指引道路嗎?」

被如此正式地邀請,就變得很難拒絕。

不爽札布亂幫自己取綽號的怒氣,在對方好好叫名字之後也散去不少。雷歐想了想,而後點頭,「雖然不知道能幫上你什麼忙,但在札布先生找到需要的東西前,當你的導遊也不是不行。」

在路邊聊了這麼久,眼見話題還會無限加長,雷歐決定先把人帶回家。他嘆口氣,怎麼會想到:原本是想阻止對方跟回家才開啟的談話,竟會殊途同歸。

札布咧嘴一笑,「喔,很上道嘛。」剛進雷歐的破舊小木屋,都不用主人招待,徑直走向室內唯一一張椅子,大剌剌坐上去,硬生生把雷歐的小木椅坐出一種討債大哥的氣勢。雷歐頓了幾秒,拉過原先放竹簍的凳子,在札布對面坐下。凳子高度只有木椅的一半,也讓雷歐愣是矮了一截。

「我一直都很上道,是札布先生太纏人了。」他不滿地抗議,「不過,我不保證我知道你要去的地方。這附近根本沒什麼特別的景點……」

「不是沒有吧。」札布突然打斷他。

「欸……」

「『不可侵之森』就在這裡,對吧。」

雷歐在聽見關鍵字的瞬間啞然失聲。他停頓幾秒,才點點頭。

不可侵之森,那是個早已被此處居民屏除在意識之外的詞彙。

名稱中的「不可侵」,正是在告訴所有試圖靠近它的人們,這個地方「絕對」無法進入。它的入口藏在一面山壁的洞窟中,位置並不隱密,去的人很容易就能找到;可當來訪者穿越山壁裡的洞窟隧道,來到連皆不可侵之森的入口時,雖然他們能通過洞口看出前方是座森林,卻會被不知名的力量阻擋在入口之外,用盡方法都無法再前進一步。

雷歐第一次聽到不可侵之森的大名,是在剛搬到這裡的時候。當時他也親眼目睹好幾波人上山嘗試,卻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聽去過的人說,當他們到達傳聞中的地點後,確實有某股力量擋下了所有意圖侵犯其領域的人們,不論是擁有怪力的壯年、又或者威力強大的熱兵器,都無法突破那股力量,成功窺探森林的全貌。除了當地居民,當年還有許多慕名而來的人,可最後,他們都放棄了,最近這些年,除了札布以外,雷歐再也沒有從他人嘴裡聽見那個森林的名字。

「……你是從哪裡聽說的?」雷歐忍不住問。

「嘛、嘛,總有些可以得到小道消息的管道。」札布語氣散漫,回答卻毫無保留,「火種用完了,本來聽說黑市的拍賣會有品項競標,去到現場看到目錄才知道當天競標的是水屬性的火種,啊……貨的品質又很普通,連能用的番頭也瞧不上。」

他說,要拿到高品質的火種,最好還是要親自跑一趟。找到人,完成對方提出的要求,火種就會自動生成,整個過程就像簽訂一份買賣契約。

要做的事聽起來很簡單,可實際上要找到能提供火種源的對象──札布口中的舊人類──卻相當困難。他們一般居無定所,像不可侵之森這樣在流傳消息中有明確地點的並不多,這也是札布會此次找上門來的原因。雖然根據傳聞,這裡的主人一次也沒和人類簽訂過契約,不過至少也是短期內能最快取得火種的機會。

「我的工作,可等不起慢慢尋找舊人類的旅程。」札布又說,「老實說,比起我,讓我們老闆來和這裡的舊人類談判,勝算會大些,但我們的工作又不可能同時失去兩名主力要員,既然我本人總得走一趟,還是得自己想辦法努力,畢竟又不是什麼一勞永逸的工作……」

「札布先生的組織這麼嚴肅的嗎?我還以為絕對只是變魔術的街頭藝人組成一個互助協會……」

「白痴嗎?少把我們魔法師和路邊耍雜技的混為一談。」

雷歐心想,他當然知道魔法師的偉大之處。然而他心中有偏見,認為札布就不是個一般意義層面上的魔法師,就算擁有魔法,肯定也是騙騙路邊的小孩和女人。

「所以,是在做什麼的啊?」

「拯救世界。」

「……噗哧。」

札布頰邊泛起青筋,「你小子剛剛笑了吧,絕對笑了吧,真以為我在開玩笑,哈?」

「啊,抱歉,怎麼說呢,一不小心就……噗──哈哈哈,居然自己說在拯救世界──」

「有什麼意見嗎?難得老子願意認真回答你,你小子真不識好歹!」

「因、因為,拯救世界,札布先生這種人要拯救世界,哈哈哈!」

雷歐笑得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眼角餘光瞥見札布氣沖沖跳起要過來揍人,他趕忙求饒:「我、我帶札布先生去就是了,但……我不保證能進去。」

札布瞇眼睨著他,面帶不屑。

「你就看著吧。」他捏著打火機輕搖兩下,「這個,大概還夠開一次門。」



II 妖精的律法 Fairy’s Promise

上山的路說長不長,可少說也要走兩三小時的山路。雷歐走向窗邊,外頭的陽光漸弱,景物鋪上一層輕薄的金黃,很快就要迎來黃昏。若要勉強上山,兩人抵達前有一半的過程得摸黑前進。

雷歐才剛想開口讓對方去村裡找個地方借住一晚,札布便堂而皇之宣布他要住下來,還準備削雷歐一頓晚餐。雷歐扼腕吞下自己沒來得及脫口的未雨綢繆,盯著札布屁股下的木椅,想起自己那張只比自己身高長一點的狹窄單人床,頭痛得不得了。

「……我家沒有床給你睡。」他沉重開口。

「那你平常睡哪?」

看吧,這人果然連床都要搶……你們組織老大知道你這麼沒人性嗎?還自稱是拯救世界的勇者,沒有勇者會來迫害無辜的普通人好嗎!

雷歐身心俱疲。他都沒答應要把床讓出去,札布已經自顧自貓著腰去檢查內室床的大小,還得寸進尺抱怨道:「你的床也太小,是要把我折半放上去嗎?」

雷歐不知何時已習慣了對方的忝不知恥,他充耳不聞札布的碎碎念,開始檢查家裡所剩不多的存糧,準備做兩人份的晚餐。

幸好札布也沒他表現出得那麼垃圾,他沒嫌棄晚餐樸素,對於雷歐只能將一人份晚餐拆給兩個人吃也默默接受,最後睡前只討去雷歐的小薄被,就乾脆地在床邊打地鋪──雖然他自稱:是因為床太小,完全是為小矮人雷歐納魯德準備;既然湊不了七張,還不如睡地板舒適。

最後兩人相安無事度過一個貧瘠的夜晚,在早上天還微微亮,就踏著被露水浸濕的土路上山。

過程沒什麼值得提的。

昨天因為讓客人睡地板而輾轉反側了半宿才睡著,雷歐起床時還有些低氣壓,在前頭帶路時也顯得死氣沉沉,完全不想理會札布在後頭聊他這些年的風流史。他在心裡盤算早點把人帶到,就要回去安心地睡個午覺補眠,與這個拉低同伴風評的魔法師說再見。

「……嗎?」

所以當札布冷不防轉移話題時,雷歐完全沒反應過來。他只來得及聽到似乎是在詢問自己的語尾,前面札布到底問了些什麼,一個字也沒聽見。

札布似乎心情很好,大發慈悲地複述給他聽:「我是說,你有看過舊人類嗎?」

雷歐跨過盤踞在前方的樹根,回答:「札布先生不是說他們外觀和人類一樣嗎?就算我有遇過,也認不出來吧。」

「是長得一樣,不過他們會飛呀。」札布輕快地哼著鼻歌。

「……如果不想被當成怪物抓起來,就算會飛也不會飛給你看吧。」

「是嗎?」

「對啊。」

札布聳聳肩,「我小的時候曾經看過一次。那時候我還跟師傅在秘境修煉,那個舊人類從天空那頭飛來,自由自在翱翔在整片天空上,彷彿那地方的一切皆由他主宰。」

「……不會覺得可怕嗎?」

「為什麼?」

「和自己一樣是人,卻會飛之類的?」

札布噗哧笑出聲,「為什麼要害怕和自己不一樣的存在?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他說著舉起手,「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從有記憶以來就跟著臭抹布老頭,一直以來看到的世界,和一般人看到的世界本來就不同。魔法師也能飛,他們得到了舊人類的火種。會傷害你的,從來無關於對方強不強大,而是你們有沒有利害關係。」

雷歐停下腳步,回頭。

「……沒想到札布先生居然有辦法講出這麼有道理的話。」

「你小子倒是動不動就說廢話找打啊。」

雷歐笑了笑,轉身回去帶路。札布又換了個話題:「你有什麼願望嗎?」

「沒有啊,怎麼了?」

「我昨天不是說過了嗎?要從舊人類手中得到火種,需要完成對方的要求,也就是對方的願望,才讓你說一個來參考看看啊。」

「我說的能當什麼參考。」雷歐咕噥。

「看你生活的地方無欲無求,感覺就會提出很務實的要求。」

這也算變相罵雷歐家窮困沒內容吧。雷歐乾笑兩聲,繼續毫不遲疑地往山林深入。在與札布插科打諢的過程中,他們已經快接近目的地了。抬起頭,不可侵之森入口就在不遠處的山壁裡。

「札布先生,到了喔。」

喔。札布輕快應聲。雷歐放慢步伐,卻見札布停下來等他。

「怎麼不走了?」

「不,就想說人也帶到,我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札布皺起眉,「說什麼啊,有你這種在終點前扔下遊客的導遊嗎?知不知道,一般導遊的工作還包含解說景點,陪吃陪玩啊。」

「札布先生又沒有給我小費,我不用做到這種程度吧。」

「哈哈,」沒想到札布沒生氣,反而笑了,「走走走,那換札布大爺陪吃陪玩,你小子真是三生有幸,不用太崇拜我,在心裡默默感激就行了。」

──我要退團!

即使內心疾呼,雷歐依舊不敵這位魔法師蠻橫的腕力,脖子一勾就被迫同行前進。隨著深入山洞,可以視物的光線逐漸稀微。他下意識拉住走在前方男人夾克一角,洞穴的黑暗從四周虎視眈眈,盯著深入它腹腔的兩人。

雷歐大喘了一口氣。

腳邊的雜草刺得腳踝麻癢。

仰起頭,視線越過躺臥在斜前方的山岳,遠處灰紫色暗幕的夜空稀落點綴著幾顆不明亮的星子。世界非常安靜,仔細去聽,也只能聽到從山谷匍匐而下的風,時而掠過草叢上方,發出不規律的窸窣聲響。他朝前方伸手,從指尖、手背,至手臂上每一根寒毛,都被蒼白無力的月色浸染成死絕的冷灰。

道路筆直通往正前方,無邊無際的黑暗舔著他的背脊,早已吞沒過去的道路,能做的只有向前。無論如何掙扎,自己能做的,都不過是在地獄匍匐前行。

月光更加黯淡了。哪怕前行的方向不存在分歧,迷路都是唯一迎接他的結局。

他已經這樣走了多久呢。

──還有多久,才會到達終局?

「……雷歐?」

札布狐疑地回過頭,拉住雷歐冷汗涔涔的手,問道:「你沒事吧?」

雷歐重新抬起頭,不知何時,黑暗已被札布手中的火光逼退。他看見札布擔心的表情,也從對方灰金色的眼珠看見自己徬徨不安的倒影。

「……沒事。」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沉默一會,才勉強分神去問:「札布先生打火機的油不是快用完了?用在照明不會太浪費了嗎?」

札布笑了一下:「火種畢竟不是普通的油。像這樣一管,正常使用可以用上三年。我的魔法是火系魔法,起火是基礎中的基礎,用不上多少。」他努了努嘴,「雖然我的眼睛能夠適應洞穴裡的黑暗,但你看不到吧?你好像很怕黑。」

也不是怕黑……雷歐在嘴裡囁嚅一會,終究沒有開口反駁。人家都已經為了自己點起光明,再解釋也沒什麼意思。他吶吶道了謝,被札布牽著往洞穴深處走。

又過十數分鐘,終於看到傳聞中的森林。

不可侵之森的入口看上去與一般的洞口沒有什麼兩樣。它極其自然地黏在這條隧道一端,望出去也是普通至極的森林風景。札布讓他停下,舉著打火機往前一步,左手手掌試探性地伸過去──果然,雖然看不到任何阻攔,札布的手指與手掌卻像觸碰到一面牆般,最終平平貼在空中。

「要來試試嗎?」札布對著他笑。

雷歐搖頭。

札布聳聳肩,也不逼他,他用力握了一下掌心裡的打火機,隨後,彷彿具有生命的血液從札布掌心遊出,以札布左手掌為中心,在山壁上形成完整的魔法圖騰。待最後一條血絲完成整個圖騰,札布甩動手中的打火機,頂端如燭光的火焰大漲,燒出絢爛的藍綠色光芒。光芒點燃空中的圖騰,耀眼的白燒灼雷歐的眼睛,如同夜空中燦爛的煙花。

隨後,靜止的空氣出現波動,血畫的圖騰隨著波動搖擺,就像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最終,一場細小的血雨結束整個儀式。

「『通行證』用掉了最後的火種,這下真的只能前進了,就期待這場豪賭能贏吧。」

札布搖了搖自己的打火機,小聲嘀咕。雷歐慢慢走到他身邊,看著森林的入口,心裡有些緊張。理智勸他不該跟札布走這麼一趟,心裡卻響起截然相反的聲音。他吞了吞口水,終於在札布邁出步伐後,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當雙腳都踏入拒絕來訪的禁地,雷歐眼前的綠意一閃而逝,回過神來時,迎接他們的已變成乾涸的荒原。雷歐困惑地轉頭向札布求證,札布卻無所謂地聳聳肩。

「這代表來對地方了,」他說著看了雷歐一眼,「主人已經注意到我們。」

也不知道不可侵之森內部是否遺世獨立,又或者共享了天氣與天空。這個明顯不該存在於山林中央的荒原頂著與外頭相似的大晴天,近午的太陽高掛空中,曬得整片荒原帶著股酥脆的乾意。荒原中央是個巨石堆,一片比雷歐臥室還大的岩石被幾顆大石塊堆高在頂端,下方留出可供四五人歇息的陰影。除此之外,整個荒原上四處是龜裂的土塊,和參差不齊的石頭,別說是動物的蹤影,連株草都看不到。

「真看不出來這裡能住人……」雷歐發自內心感嘆。別說是長期居住,這麼艱苦的環境,自己大概撐不了幾天,幸好他們只是來找人──

「那個,雷歐……入口好像被封閉了耶。」

雷歐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秒。他緩緩轉過去看正對著空氣──那似乎是兩人進來的地方──揮舞雙手的札布,心裡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什麼意思?」

「就是……我們……被困在這裡了。」

可能是知道自己拖累旁人,此刻的札布‧雷夫洛難得地老實。魔法師的魔法來自舊人類,與此地設下結界的舊人類同源,對於一名成熟的魔法師而言,要開啟舊人類入口並非特別難的事。就算他們拜訪舊人類而未果,要摸摸鼻子滾出別人領地也同樣簡單。

壞就壞在,札布在開啟入口時將火種用完了。

而原先敞開的入口,又被此地的主人重新封起。

「在我尚未完成那傢伙的願望前,怕是出不去了。」

「……哈?」雷歐傻眼,「你不是魔法師嗎?不能想點辦法?」

「魔法師沒有火種什麼都不能做好嗎,不然就不會來,還被困在這裡了。」札布呿聲,手插在褲子口袋,轉移話題,「……這地方好熱,先到岩石下再聊。」

「聊什麼,札布先生有對策嗎?如果對方十天半個月不出來,我會因為札布先生莽撞的愚行死在這裡嗎?到時候你們組織的人找到你的屍體,會順便把我帶回去立墓碑嗎?」雷歐崩潰地扒拉自己的頭髮。

「你──你冷靜。」札布二話不說拖著雷歐的手腕便往中心的岩石方向走,「我們先乘涼再說,喔?你看你曬了一頭汗,人也不清醒了對吧?我會想辦法的,等我們見到那個舊人類,現在先休息──」

「是妖精唷。」

「喔對啦!就是妖精,老闆他們都是叫舊人類妖精──」札布很順地接口,好一會才發現不對勁。他停頓,抓緊雷歐的手,狐疑地看向雷歐,「……你小子剛剛有講話嗎?」

「不,剛怎麼聽都是女孩子的聲音好嗎。」雷歐一臉蒼白,默默用下巴示意他的身後。札布轉過頭去,憑空出現在兩人身後的,是一個金髮碧眼、綁著過腰雙馬尾,身穿白色連身裙的少女。

一個飛在天空中的少女。

「哇!在飛!這傢伙會飛!」雷歐突然大叫。

少女瞇起眼,語氣不善地說:「……能不用那種好像我是什麼珍奇異獸的方式說話嗎,很沒禮貌耶,小鬼。」

「才不是小鬼,妳的年紀也差不多吧……」雷歐咕噥,「不如說,跟我妹妹很接近。」

札布憐憫地看了他一眼:「醒醒吧,你沒有妹妹。」

「有好嗎!」雷歐抗議,「只是札布先生沒見過……是說我絕對不會讓你見米修菈的,絕對。」他說完很慎重地點了點頭,立刻遭受札布的頭槌制裁。

少女又輕飄飄瞥了一眼雷歐,隨後轉向札布,上下打量一番。

「嗯哼……魔法師嗎。還是沒有火種的魔法師。」

札布轉過身面向少女,正色以對:「我是札布,札布‧雷夫洛。妳的名字呢?」

「我是小白。」

飄在空中的少女轉了轉眼球,笑瞇瞇地接下去:「是個亡靈!」



III 被銘刻的 Unforgotten

意外的是小白很乾脆答應了給予札布火種的事。

「但是我有條件。」她舉起手指,比著三人腳下荒蕪的大地。

「我的要求是,你們『兩個』必須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順利撐過去,再來回答我的問題。」

她說著一笑,「我知道的唷。你想讓雷歐先離開對吧?可是不行。如果不是兩個人,這件事就毫無意義。你當然可以選擇放棄,現在就放棄的話,我可以打開結界讓你們離開──但是,即使你未來回來,我也永遠不會再見你……雷歐覺得呢?」

明明前面都是對著札布說的,少女最後一轉話鋒,將選擇權放進雷歐手中。

雷歐忽然懂了。這地方四處是粉碎的土塊,枯竭而缺乏生機,正反映著眼前少女同樣乾涸的內心。

他下意識看了眼札布,然而,那張這兩天以來總是特別鮮活的臉,此刻卻沒半點表情;彷彿是訴說,他並不打算左右雷歐做任何決定。或許正是這樣,雷歐反而下定了決心。

「我願意陪札布先生留下來。」

在他的答案脫口時,雷歐覺得自己在少女鬆了口氣的臉上,看到一閃而逝的悵然。

「我會很期待你們的答案的。」小白說著拉開與他們的距離,在空中的身影輕盈得像隻蝴蝶,「那麼,未來某一天再見了。」

看著那景象,雷歐不知為何想起札布和自己說過的話。他說,小時候也曾像雷歐現在這樣,望著某位舊人類──妖精──在空中翱翔的模樣。很棒不是嗎?是啊,雷歐想,確實很好。

那些盤踞於他心頭,怪異而扭曲的念頭,隨著少女逆光飛翔的背影上浮,逐漸在耀眼的陽光中分崩離析。一個人自由飛在天空的模樣,確實很美,美得令人內心酸楚不已。

「札布先生……」他忍著鼻頭的酸意,小心翼翼地問,「你應該不會放任我們在這裡餓死吧?」

「那當然。」札布回答得毫不猶豫,「這裡比起我以前修行的地方根本小巫見大巫,要是這樣就死了,師傅可會讓我吃不完兜著走。」

札布還接著說,以前被師傅丟到秘境修行也是這種感覺。雖然乍看沒有吃的,石頭底下比較潮濕的角落能找到能補充蛋白質的蟲類;順著土堆龜裂的方向找,往下挖可以挖到一些樹根,剝去最外層的外皮,裡頭的部分拿來嚼,除了多少能補充水分以外,吞嚥下去也能幫助消化。

實際找了一圈,除了樹根,他們還找到一些能食用的草葉,加上自雷歐家帶來的水壺,勉強撐上數日倒也不是問題。


「札布先生的師傅是怎樣的人?」

夜裡,遍地找尋不到木材的兩人放棄取火,生吃完量少又不怎麼美味的晚餐,背貼著背,老早準備就寢。雷歐理智上知道自己應該早點入睡,保存接下來會慢慢磨盡的體力,可胃部的空虛感、四周全陌生的環境,卻讓他焦慮得無法入睡。他盯著眼前的岩石,才想剛換個姿勢,札布就扭頭過來問他「怎麼了」,雷歐老實說睡不著,札布就說陪他聊天。

「嗯……一心鑽研魔法,很厲害也很可怕的臭老頭。訓練弟子時嚴格得要命,把人往死裡整,從來不留情面,有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看到地獄之門在我面前敞開,還掛著歡迎光臨的布條……嘛,現在回想起來,雖然每次都是九死一生,但也是老頭子覺得我一定做得到吧。」

「使用魔法也要做高強度的訓練嗎?」

「先說,你想像的那種魔法師應該也是存在的。我們這群人……你就當我們是個獵人組織好了,魔法只是喚出身體異能的開關,真正看重的還是本能反應,以及身體素質。我也說過了吧,我們可是在拯救世界,拯救世界可不是輕鬆揮舞魔杖、唸幾段咒語就能做到的──喂,你該不會還以為我說拯救世界是開玩笑吧?」

雷歐心裡好笑,隨著認識時間增加,他已經慢慢傾向相信札布所說的話,也對他眼中看到那個忙碌萬分,卻異常踏實的世界充滿嚮往。

「那,札布先生的夥伴都是怎樣的人呢?」

這個問題讓札布想了好一會。雷歐身後忽然安靜下來,只聽得到兩人呼吸的聲音,其中更多是雷歐自己的。或許是經過鍛鍊,札布的呼吸聲很淺,不仔細去聽,根本難以辨別。

「我很難回答你。」札布終於開口,「硬要說,就是群怪人吧。但都挺好的。」

即使沒見過札布的那些夥伴,雷歐卻能輕易想像。因為他對札布的印象也是這樣。雖然很怪,但是挺好的,是個值得相處認識的人。札布雖然說話惡劣霸道,對於陌生人毫不客氣,卻很關照熟人,會一聲不吭將吃力的工作自己攬過去做,也願意陪睡不著的雷歐聊天。

他無聲笑開,點頭同意:「札布先生也挺怪的。」

「啥?」

「口誤口誤,我是說很好。」

「……一點感激的心都沒有。」

「哪裡哪裡,我隨時都心存感激。」

「太敷衍了!」


最後,也不知道是在什麼無聊的話題裡沉沉睡著,當雷歐再次恢復意識時,天色還蓋著層未明的灰。他試圖揮開臉上的陰影,手腕被抓住時才後知後覺發現那塊陰影是札布的臉。

「……嗯?」剛醒的聲音還帶著濕潤的黏稠,雷歐坐起身,含糊地問,「怎麼了嗎?」

隨著意識的醒覺而變得清晰,雷歐摸了摸臉頰,手掌擦滿冰涼的液體。

「做噩夢了?」札布還扶著他的肩膀。

「不……」雷歐反射性回答,才垂下頭回答,「我不記得自己夢到什麼。」

「以前常做噩夢嗎?」

「……札布先生會嗎?」

「我睡得很淺,不太做夢。」

雷歐這才注意到現在時間還很早,恐怕是自己做夢,又哭成這樣,才把札布吵醒。

「抱歉……」

「不是你需要道歉的事。」札布看了眼天空,「再睡一下吧,還早。」

雷歐聽話地躺回去。雖然他對於自己做了什麼夢毫無印象,甚至在被札布叫醒前都一無所知,能像這樣賜予他滿臉淚水的,不會再有其他了。

米修菈……他無聲用嘴唇做出妹妹名字的每一個音節,萬般珍惜地含進嘴裡。

合上眼的瞬間,他彷彿見到綁著雙馬尾的少女巧笑倩兮,對他張開歡迎的擁抱。

「歡迎來地獄。」她說。

「──我們都在地獄裡啊,雷歐。」


沒有盡頭的荒野求生仍在持續進行。雷歐扭過頭,看著札布用尖銳的石塊,在岩壁上畫下豎痕計數,已經累積四個五日,他們來到這地方,過著克難的日子,居然也有二十天了。

雷歐納魯德陷入嚴重脫水症狀,也已經超過十天。

這麼長時間不正常進食,只靠露水與草根,年少時期曾受過魔鬼特訓的札布自己也快到極限,更別提雷歐納魯德徹頭徹尾都只是個一般人。

惡劣的生存環境對身為普通人的他來說負荷還是太大,一不留神的功夫,他就燒得退不下來。不斷的高燒使他長時間處於昏迷狀態,這樣清醒過來的時間非常難得。

札布放下石塊,湊過來看他。

「還好嗎?需不需要喝點水?」

雷歐搖頭。他們這些天收集到的露水不多,需要省著喝。札布顯然也想到了,嘆口氣,把雷歐從地上攬起,靠在自己身上。札布左手下意識做出開闔打火機的動作,體內的血液正在沸騰,卻找不到出口。

這幾天雷歐的狀態相當糟。札布能做的也就那樣了,他固然有一身堅忍耐苦的本領,卻無法將那些經驗原原本本複製到雷歐身上。他也不是什麼稱職的醫生,只是儘可能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很快地雷歐又睡了過去。

札布懊惱地收緊手臂。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為了自己的目的將雷歐捲進來,自己明明看得一清二楚,雷歐納魯德的立場──那個妖精想必也非常清楚。札布不覺得對方要求他們如此克難地在荒蕪的土地上生存,是為了奪去兩人的性命,那麼,這麼做又是為什麼呢?

「雷歐,振作起來。不要放棄,再撐一下……」

似乎又夢見什麼,雷歐緊抿著唇,眼角泌出圓潤的淚珠,破裂,順著臉頰滑下。


雷歐下一次醒來已是深夜。

他才剛覺得有些冷,身後的胸膛就挪了挪位置,將他環得更緊實,這些天已經習慣的體溫妥貼地覆蓋住他。為了避免雷歐冷熱交替會加重感冒,札布這些天都不嫌煩地抱著他睡。起初雷歐還有些彆扭,後來燒得厲害,意識一直很模糊,也就無暇顧及其他。

札布本人也說,他在照顧病患這方面沒什麼研究,現在眼下資源缺乏,有效果的都值得試試。

雷歐當時聽到這,還問他是不是年輕時也有過類似的經驗,札布一本正經點頭,還說雖然也會嘗試各式各樣活下去的手段,但成功只有一個最重要的核心概念──偏偏那卻是雷歐最缺乏的。

「醒了?」

「嗯。」雷歐回應的同時坐起身,沉默好一會,才慎重抬頭,「札布先生,如果那個時候來臨,就別管我了,請你一定要活下去。」

札布當年或許有著旺盛的欲望,點燃他不想死,拚命活下去的決心;雷歐卻不是那樣。

光是活著,已經耗盡他所有的力氣。

札布懶懶瞥了他一眼,沒說話,一直到雷歐開始覺得對方不想理他時,札布才靠過來,用力彈了他的額頭,皺著臉罵他:「別說那些有的沒的,快點好起來聽到沒有。」

雷歐被打得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察覺對方話語的意思,不禁笑出聲。

「……札布先生雖然一開始這樣那樣的,但意外地很會照顧人呢。」

「這樣那樣是哪樣,你跟我很熟嗎?」札布白他一眼,他伸出手掐住雷歐雙頰,看起來還想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一番,可不知道想到什麼,嘴角抽了抽,又悻悻然放下手。

哈哈。雷歐輕笑:「總覺得,能遇到札布先生真是太好了。」

札布不自在地抓抓頭,咕噥:「嘛……我是沒你感觸這麼深啦,不過,倒也不是合不來……」

「是嗎?」

「沒錯。」

現在回想起來,雖然覺得彼此已經認識很久了,但也才過去不到一個月。只是在這個月內,彼此用盡全力想讓兩人活下去的心意,也算是另類的患難見真情了。

札布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哼笑著說:「一個月也不算短了啊。」

「是說……」

「嗯?」雷歐提起精神回應,眼皮卻再次變得沉重。

「那個時候,你為什麼要選擇留下來?」

「……如果我不留下來,札布先生不是會拿不到火種嗎?」

「是沒錯啦。」札布懊惱地咕噥,「但就算沒辦法從這個舊人類手裡拿到火種,我也可以去其他地方,找到其他舊人類──」他說著一頓,「你根本沒有必要……」

「或許……」雷歐含糊回應。然而他的意識只允許他回答至此,剩下散落,化做不成聲的嗚咽。

雷歐納魯德想說,他或許只是親眼見到了地獄。

和記憶裡如出一轍的地獄。



雷歐納魯德站在懸崖之下,看著黑暗再一次掩蓋放晴的天空,吞沒一切,光線、風、土的氣味,最後連叫喊都沒有剩下。他被釘在原地,木然地望著一切發生。

白色衣服的妖精輕點足尖,落在他的身旁,陪他一起觀望早已演出無數次的短劇。

「看到你的第一刻,我就知道,我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少女的眼光落在仍不停進行的短劇上,只是眼裡早已沒了神采。她拉起雷歐的右手腕,一根根攤開被主人緊握到僵硬青白的手指,屬於少女柔軟的手掌包裹住雷歐的,就像包裹一個受傷的靈魂。

「雷歐納魯德,你有願望嗎?」她問。

「你有,和我一樣的願望嗎?」



IV 記憶 Scar

夢境裡實在太不適合思考了。雷歐想了很久,才能夠緩慢點頭,同意少女的話。若非總是後悔著想要回到那一天,重新做選擇,又怎麼會一直反覆夢見沒有終止的噩夢呢?

可是啊,自己一個人承擔著這些,真的太痛苦了。

真的……太寂寞了。

雷歐隱約聽到有人啜泣的聲音。他覺得那聲音耳熟,全身彷彿被浸染相同的悲傷,無法止息。可是很快地,有一雙大掌輕輕拍撫著他的頭頂,溫暖地驅走痛苦與寒冷。他下意識想要獲得更多熱源,貼近為他敞開的懷抱,從試圖讓他共感的哀傷中逃開。

又好半晌,他終於朦朧醒來,才發現那個哭出聲音的人,正是他自己。

雷歐抬起頭,瞇成一條線的眼睛對上札布垂下的眼瞼。察覺到他醒了,札布從一旁拎來水壺,小心翼翼將瓶底殘存的露水餵給他。過多的溫情讓雷歐的淚腺更是潰堤,札布不禁皺眉,「臭小子,水很珍貴你到底有沒有概念,你流的眼淚比我剛灌進去的水還多,也太浪費了吧!」

雷歐的眼淚瞬間就收乾了。

最近札布太過會照顧人,雷歐差點都忘了札布的嘴巴之毒,可以破壞任何氣氛。可正因為是這樣,雷歐不再想哭了,連剛才幾乎要逼瘋他的絕望,也不知不覺地散去。

「札布先生真是太厲害了……」

「怎麼覺得這不是稱讚,錯覺?」

「嗯,錯覺。」雷歐說著笑起來,他深呼吸一口氣,拳頭握緊,彷彿握住札布給他的勇氣,「雖然可能有點長,可是札布先生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札布鼻子輕哼了聲權當回應。雷歐於是啟唇,瞇成一條線的雙眼注視外頭沒有星星的天空,緩緩說起自己的往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時候,人類會飛是件很正常的事,我和妹妹、雙親一起生活著,就只是個很普通的小家庭,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妹妹的腳天生不良於行,是我們當中最仰賴飛行的一個,一整天都飛在天上也不奇怪。

可是後來,會飛行的人漸漸變少了。我們一家生活在森林中,對外界的變化相當遲鈍,等真正察覺到這件事所代表的意義時,人類已經完全不會飛了。不會飛的人類稱呼我們為「妖精」,將我們與「人類」做出區隔。

為了安全起見,雙親要求我與妹妹在外頭時絕對不能飛。

這也代表著,妹妹不能任意出門了。

妹妹……米修菈她從小就非常懂事,立刻就答應下來。她雖然從出生不能像正常人一般在路上行走,卻比任何人都要來得開朗。不能自由飛翔的那陣子,她卻總是強撐著笑容,為了不讓我們擔心,長時間把自己關在家裡。我自己……很受不了那樣。

又過了幾年,附近的城鎮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嘉年華晚會。把傳單拿回家裡時,久違地從米修菈的雙眼中看到嚮往的光芒,她好久沒這麼期待一件事了。我自告奮勇,揹著妹妹出了森林,帶她到鎮上參加活動。活動很美,也很有趣,米修菈她……很開心。看她笑成那樣,我當時忍不住想,有帶她來這趟,真是太好了。

可是,很快我就發現自己錯了。

在我們回家的途中,正好目睹一個小男孩從橋上掉進水裡。河水不深,要淹沒一個小孩子卻很容易。米修菈聽著小男孩的哭聲,雖然周遭也有其他大人在,她還是毫無猶豫地飛向河水,將小孩從冰冷的河水裡抱了出來。

米修菈被小男孩的家長圍著,熱情地感謝又稱讚了一番。米修菈也很開心,揮手與他們告別。我看著那些人親切的笑臉,萬萬沒想到,他們表面上雖感謝我們,內心卻浮現毫不相襯的惡劣念頭。後來,我們在森林裡被一大群人圍堵,他們先是把米修菈從我身上拉走,然後一棍打在我的腦後。突然其來的猛烈疼痛讓我眼前黑了好幾秒,可是我沒暈過去,掙扎著想從他們手裡搶回妹妹。他們用沾著迷藥的手帕弄昏了米修菈,隨後又打算如法炮製弄昏我。我雖然死命閉氣,還是被強壓著吸入了一點。接著,或許就是札布先生所說的……妖精的力量吧?我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著要救妹妹,我眼前出現刺眼的光芒,壓著我們兄妹的人紛紛放了手,我強忍著身上的疼痛,立刻抱起妹妹,當下只想著我得飛,飛得離那些人越遠越好。

卻沒想到,在體力透支的最後一刻,我卻帶著妹妹飛向了無盡的深淵──或許是迷藥起了作用,又或者是腦後的傷,我再也無法飛行……卻正好是在懸崖的上空。

醒來時,劇烈的疼痛鋪天蓋地而來。我無法移動,也沒能出聲,腦袋相當暈眩,甚至有種想乾脆一死了之的念頭。太痛了,連合上眼睛都很煎熬。視線還是很模糊,鼻間充斥濃烈的鐵鏽味。接著我終於意識到,我躺在一片血泊中,手、腳,還有全身上下的骨頭可能都斷了,和屍體的差別可能只在還剩一口氣。

然後我心頭一涼,想起來了。

妹妹呢?米修菈……米修菈她在哪裡?

我強迫自己無視身體各處傳來的斷裂信號,吃力移動視線,直到我終於在數公尺外的地上,看到同樣倒在血泊中的她。我啞然失聲,視線模糊好多次,我終於聽見自己不像樣的嗚咽。我花了很長的時間爬行,終於能夠牽起妹妹的手。很冷,但還很柔軟。我無法停止哭泣,哽咽,啜泣著,心臟的疼痛主導了我所有感官,我再也無法移動了,只能盡力握住米修菈的手掌。

後來好像又過了很久,米修菈她終於睜開眼睛,回握住我的手。

即使力量很微小,妹妹仍是盡全力想安慰我。我想跟她說,再撐一下、再撐一下就好……說不定一切都還有救,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可是我說不出口。

或許是迴光返照,我的內心是如此清醒。

然而,就在那瞬間,我們周遭被全然的黑暗給遮蔽。就好像世界被蓋了一層厚厚的黑幕,能看清楚的只有我們彼此──以及那傢伙。巨大的,詭異的,像是怪物一樣的龐大身軀俯瞰著我們,就像注視著地上苟延殘喘的螞蟻。那詭異的光景讓我忍不住以為,我和妹妹一起來到了地獄。

那怪物發出低沉聲音時,地面都為之震動。我聽到他對我們說──

你們誰想要看到最後?

我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意思。所以我只是想,就算是地獄又如何,如果和妹妹一起的話,哪裡我都願意去。可是那一刻,我卻聽到米修菈說:「請讓我哥哥活下去。」

可能是勉強清醒的時間太久的關係,我的精神到這裡已經支撐不住了。米修菈好像還有對我說什麼,可是眼前的景象、聲音全都攪成一團,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再次醒來後,身體的傷口與疼痛全數消失,同時……消失的還有我的妹妹。我在懸崖底部找了很久,她像是從世界蒸發一樣,哪裡都不在了。我那時才知道,她那句回應的意義。



「她犧牲自己救了我。」

雷歐聲音顫抖著畫下故事的句點。

「從那之後,我就一直在後悔。我藏起妖精的身分,假裝是個普通人,庸庸碌碌地活著……」

從復活的那天起,雷歐就知道,自己成了世界的觀測者。舊人類的漫長壽命給予他足夠時間,去履行當時兄妹與「神明」訂下的契約。告別痛失愛女的父母,雷歐離開了從小生長的家鄉,開始四處流浪。經過這次事件,雷歐雖然不害怕也不憎惡人類,卻痛恨起自己的弱小,不再飛行、也不再使用能力,像一般人一樣混入市井中,逐漸也忘了自己和他人是不一樣的──直到遇見札布。

一個自稱要找尋舊人類的魔法師。

起初被札布纏上的時候,他當然打算隱瞞自己的真實身分,對札布追逐舊人類的事完全不過問,也不關心他要如何找尋其他的舊人類。

後來,每個高燒的夜裡他都反覆地想,與其在對方設下的結界中極盡困難地求生,他更應該幫助這個死命救他的男人脫離生存的困境。雷歐當然知道,假設不管自己死活,要在這荒土上生活一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對於男人都不成問題。會過得如此狼狽,全是因為要照顧雷歐。

可那時的雷歐已經完全忘記飛翔的方法,在人生的道路停滯不前。他不知道當初神明找上他與妹妹是希望透過這雙眼睛看到怎樣的世界,但心靈枯竭的雷歐能提供的,只剩下灰階的黃昏,闇暗藏起了整張天空的星辰。他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價值,讓妹妹、讓札布拚了命也要讓他活下去。

雷歐早就失去與他人建立聯繫的勇氣。他甚至曾經在荒土中這麼想過,如果能就這樣死去,於他自己而言,何嘗不是種解脫的機會。所以他放任自己身體狀況惡化,任由札布想盡辦法去挽救連他自己都已經毫無想法的生命。

然而到最後,札布一次都沒有放棄每況愈下的他。

「……我開始相信札布先生是拯救世界的勇者了。」

雷歐忍不住笑了出來,眼角微微濡濕。札布卻彷彿沒注意到,只顧著瞪大眼拉他過去捶頭,「不是吧,你還懷疑啊。」

「不過……札布先生好像很早就知道我的身分了?」

「嗯?對啊,一開始就知道了。」札布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雷歐問題的意思,理直氣壯回嘴,「要不是知道,誰要黏著你這乳臭未乾又不起眼的小鬼。」

「啊,原來你有對我死纏爛打的自覺啊。」

「重點是那個嗎!」札布皺起臉,「本來想說運氣不錯,居然能在路上就遇到舊人類,結果沒想到還沒來得及求助,反而要先趕著去救人。你也知道,我脾氣差,既然救了你一命,你又打定主意隱藏身分,我也不打算揭穿你,只能麻煩你當導遊陪我走一趟,說不定這裡的主人看到同胞覺得親切就肯分給我火種了呢?沒想到契約訂是訂了,卻要一邊荒野求生一邊顧小孩顧一個月……事情那麼多的舊人類,你也是世間少有了。當我是你的保姆嗎?」

只是他大聲抱怨歸抱怨,最後嚅了嚅嘴,「所以,你能不能用你的力量治好你的發燒啊?就算是舊人類,再這樣燒腦子肯定也要燒成白痴了吧……」

雷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也真的是很久很久,沒有這麼開心地笑過了。

「笑屁……」札布噘起嘴,做勢要起身來抓他,雷歐連忙擺擺手,「不是,就覺得札布先生難道不該問說我能不能給你火種,或者變出水還食物之類的?」

札布用憐憫的眼神看他。

「看來你確實是門外漢,不指望你了……好歹我也是個和舊人類簽訂契約的魔法師,魔法能拿來做什麼,我還是很清楚的。」

即便他前一陣子迫切希望手中有火種,也只是想重新開啟與外界連結的門,把與契約無關的雷歐送離開結界,讓他可以繼續活下去而已。即便他們交情確實不深,札布的性子卻無法讓他眼睜睜看著一個認識的人在眼前死去,自己卻毫無做為。

「不知不覺出來找火種也一個月了啊……」他盤起腿,靠著身後的巨石,又說,「一個月對你們來說可能很短沒錯啦,但對人類而言……不,單就我的情況,這樣就已經很多了。四處離散、各自奔波,都是魔法師生活的常態。

「我本來在想,如果你覺得當人類是幸福的,我也沒立場讓你承認自己的身分……還想,是不是因為我拖累了你,才害你要在這裡受罪。」

可是,看到雷歐做噩夢哭的時候,他又想,要是能實現對方的心願就好了。

他想與這個人締結火種的契約,完成對方的願望──

就在札布這麼想的瞬間,一團幽綠色的光芒有生命般閃爍著,快速從他們面前竄出,飛進不知何時出現的少女手心,安然燃燒著。



V 無盡的天空下,展翅就能飛翔的你 Best Wishes from My Dear Sister

雷歐吃力抬起頭,外頭,自稱亡靈的少女輕盈落地。她手掌微微收攏,有如珍寶地捧著那團光芒,走到兩人面前。原先只能透過月光才能勉強視物的晦暗世界,因為少女手心柔和溫暖的光芒,添上一分若有似無的感觸。他於是想,原來這就是札布要的火種。

「就想,妳也差不多要來了啊。」札布說。

「這就是你要的東西。但是,在給你之前,我要問你一個問題。」

「說吧。」

明明是給札布的問題,小白的眼神卻忍不住飄向雷歐。雷歐幾乎是瞬間就理解了,對方想要詢問札布的,是兩人都曾面對悲慘結局的二擇。

雷歐在此之前總是在想,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對會趕在米修菈之前,先一步去死。這樣子他的妹妹就不需要犧牲,可以繼續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但是現在,他也想知道札布會怎麼回答。

「有一天,你和一個很要好的人都陷入瀕死的狀況,很快你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這個時候,有人出現了。你不知道那是神,還是惡魔,祂來到你們面前,輕聲低語說,祂可以救活你們當中的一個。但是呢,剩下來的那個人,將要背負另一個人的生命,漫長而久遠地活下去。」

小白說。

「那麼,你會選擇活下去,還是將活著的機會讓給對方呢?」

火種仍在少女手心搖曳。雷歐抬起頭仰望札布,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都想到這一個月的點點滴滴。雖然和雷歐他們當初面對的處境截然不同,卻一樣是為了生存竭盡全力。

「我沒什麼要好到生死與共的朋友,就假設我旁邊這傢伙吧。」札布終於抬起頭,毫無猶豫地說,「那麼,我的選擇是讓自己活下去。」

這個答案,在場其他二人都不意外。

「畢竟,不可能讓這傢伙承擔我身上的重擔啊。一方面是工作的原因啦,妳也知道,我是個魔法師,我可不是在開玩笑,我現在的職場,是以拯救世界,維護世界和平為使命的地方……哈,這傢伙做得來嗎?

「繼續活下去乍聽之下是比死掉好多了,實際上哪有什麼事比死去輕鬆呢?」他說到這,努努下巴示意雷歐,「像這種缺心眼的傢伙,要是讓他抱持著犧牲我的心情活下去,妳想會怎樣?簡直慘不忍睹。這傢伙啊,大概會變成哭鼻子冠軍吧,畢竟再怎麼說,承擔他人的性命,肩膀可會超級痠痛,沒有一點能耐根本挺不起胸好嗎?」

他稍作停頓,才又說:「即使到現在,我依舊認為,我和這傢伙,並沒有熟稔到要讓他為我做這些的程度。」

小白沒有接話。她凝視著札布的眼睛,從裡頭看到了話語的未竟。看出她眼中閃爍著猶豫與期待,兩人互覷著沉默數秒後,札布忽地笑了。

沒錯──就像眼前少女所期待的,這一個月的相處讓札布的想法產生細微的改變。

他聳了聳肩,咧嘴又往下說:「可是啊,假設、假設喔,這傢伙是我的弟弟好了,我一定不會想這麼多,一心一意只想讓這傢伙活下去。」

話語脫口後,不只提出問題的少女露出訝異的表情,就連雷歐也愣愣望向他。

大概是不習慣被這樣注視著,札布搔搔頭,扭捏一會,才有些不自在地說下去:「那個啊,我沒有兄弟姊妹,也不太知道家人應該是怎樣,但……如果把這傢伙當作弟弟的話,我會希望他活下去。

「就像我剛剛說的,活下去大概沒這麼容易,但正因為這樣才要努力不是嗎?因為是家人,所以讓我任性一點也沒關係吧──我想要他勇敢地往下走,代替我去保衛這個世界……不管有多麼困難,我相信他絕對沒問題。

「即使我今天將要死去,我也相信,我會永遠為他自豪。」


──請讓哥哥活下去。

──哥哥絕對沒問題的,不要哭啦……哥哥哭的話,我也會想哭的不是嗎?


「要是他做不到,我可能會氣得從地獄爬起來踹他屁股吧,這麼沒志氣!」

札布的話語,與妹妹死前最後的歎惋逐漸重疊。明明已經是萬分遙遠的記憶,妹妹堅強開朗的聲音依舊清晰如昨,溫柔地在耳邊輕語。

不知何時,雷歐納魯德的臉上已爬滿淚水。

眼前的少女更是泣不成聲。

「聽到了嗎?雷歐。」小白哭著說。她用手掌抹開臉上的狼藉,顫抖著抽氣,好幾次終於平復下來,輕輕地往下說,「這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答案唷。」

這句話落下後,火種宛如被馴養的螢火蟲,自少女逐漸透明的手掌轉移到札布手中。札布只不過輕輕打開打火機的蓋子,那團光芒就被強大的引力吸進打火機的油槽,變成隱隱發光的青綠色溶液。

「我知道,你也一直在等他對吧。」

雷歐抬起頭。模糊的視線中,金髮少女的輪廓似乎被淚水給擦抹掉,隨時都會融化於背景。他與札布抬起頭,無聲眺望著對方殘存的痕跡,好半晌終於從空氣的摩擦中,讀到少女飽含情感的歎惋。

「現在,你可以毫無顧忌地飛翔了。所以,飛吧……雷歐。」

而她,也終於能夠安心沉眠了。

小白感激一笑,回頭望向札布,「……連我們都自稱妖精了,你卻還稱呼我們為人類。雖然,我們確實就是人類呀。那個時候,人類都是會飛的。」

只是……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然後,有一天,命運的抉擇毫無預警地造訪。

她們失去所愛之人,獲得了觀望整部歷史的使命。

她的哥哥呀,平時很懦弱,很愛哭,卻是個非常、非常溫柔的人。

他人生中難得一次勇敢地站在她面前。

就是死前那一刻。

就像札布說的一樣,那一刻,他肯定沒有想那麼多,只是像個哥哥一樣勇敢保護妹妹,犧牲自己也要讓她活下去。

她很不甘心,只剩下一個人又很害怕,所以她逃跑了。

在哥哥死後這麼久、這麼久,她都一直一個人守在這座森林──啊,一開始還不是森林,是個小村落唷,她和哥哥的故鄉就在這裡。

只是一切都已經消失了,什麼都沒留下。


少女說完,身影慢慢在空氣中解析,起初只是變得透明,最後終於什麼也不剩。雷歐只聽見一些金屬細碎落地的聲音,一陣強風憑空而起,他反射性閉上眼,重新睜開眼睛時,眼前已是蓊鬱森林的中央。札布從他身邊走出去,撿起地上的懷錶。雷歐跟著上前,看札布按開懷錶,已經靜止的錶面上方,是張笑得很開心的雙子照片。

札布將懷錶合上遞給雷歐,雷歐下意識握緊那個懷錶,才若有所覺地將懷錶翻到背面。


──威廉‧馬克白 瑪莉‧馬克白 十歲生日紀念


離開前,他珍重地將懷錶埋進森林的土壤裡。



VI 啟程 New Start

「……是說,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不過一個月的光景,當雷歐納魯德跟著札布一起走出森林的結界時,卻覺得恍如隔世。他望著有些陌生的來時路,慢半拍抬起頭,對上札布的視線。

「怎麼辦……繼續努力地生活?」

札布掏了掏耳朵,「你哪裡努力了,一點也看不出來。」

「關你什麼事……」

「當然是因為本大爺打算給你一個不愧對妹妹的機會啦!」

「少跟我妹攀親帶故……所以?」

札布朝他咧嘴一笑。

「有沒有興趣一起拯救世界啊?」


02.20:
雖然很久以前就開始寫了,但寫到一萬字時卡住,現在正在推盤重寫中~今天又是不眠之夜~
算了一下,字數大概會落在 1 萬 5 ~ 1 萬 8 左右(吧)。
幸虧很早就把場前計畫都排給做書,這兩個月真的除了TT尾聲&這篇特典以外什麼都沒寫(也沒畫)

05.14追記:
因為篇幅與成本關係,最終沒有將後記收到實體書裡。不過會做出這個決定,一方面也是因為《火種》這個故事是架空短篇,覺得將所有設定與構想全數留白供讀者想像的呈現方式也很符合封面、這個故事想給人的感覺。
也因此決定要在幾個月後由網路公開版填補這些空白。(唯一沒想到的是沒有撐到網路公開,LFT 就……)

以下是成書時寫的後記:
一開始只是要開個架空短篇,試圖想設計一個世界觀不用展開許多,劇情細節則呼應原作的短篇,列完大綱後發現,完了一兩萬字寫不完,根本不是特典等級的故事。但情報已經放出去就只好硬著頭皮寫,之後就一直東卡西卡,直到死線來臨。
幸好勉強還是在刪節的情況下寫出這個篇幅下相對可以接受的展開。

第一次在血界同人寫黑白雙子!
其實我還滿喜歡一期的黑白雙子,雖然原作趴被砍得讓人很難入門,導致整個一期動畫顧此失彼,有些不倫不類,不過單就雙子故事的部分卻是說得很順很感人。自己特別喜歡十一集瑪莉的法院審判,太可愛了!爸爸媽媽哥哥妹妹,一家人都可愛得要命。

這次再次將渥奇兄妹與神明的契約做為其中一個重點,就非常適合導入對照組的黑白雙子。雖是這麼說,因為整個故事篇幅過短,沒辦法給小白很多的出鏡機會,主體還是落在札雷對話上。兩萬字要讓兩個人從剛認識到交心也太困難了吧!雖然調整了很久,現在這個版本已經差強人意,但其實還是覺得應該把故事拉長成三四萬字,多加點劇情或許會更順一些。

故事最後,小白消失,而荒土還原為森林。
那個地方原本就是森林,是因為小白心靈枯竭才跟著荒廢。在妖精的結界無人造訪時,因為小白沉睡著,從外觀看上去仍是森林的樣貌。可是當札雷二人出現時,或許是同類的雷歐,又或者是札布的魔法陣喚醒了她,她終於從漫長的夢境中醒過來。可小白確實已經如同她所言,是個「亡靈」了。她雖存在著,卻也與結界融為一體,密不可分。這次札布解了她的心結,也帶走她最後、也是唯一願意給出的火種。
至於結界的設定:雷歐因為同為妖精,是可以任意進出的(所以一開始他不肯碰結界);魔法師則要通過魔法陣。
這在第二章中可以從札布的試探與雷歐的拒絕推知一二。
背景設定中,「不可侵之森」已經存在幾百個年頭,最早還有勇者、最終卻乏人問津,一方面也是時間荏苒,知曉這個秘密的人類已經全數過世。當地的人民們已經不知道這個傳說,萊布拉收到這個輾轉流傳的小道消息也是抱持半信半疑的態度。

說不定未來也有機會寫個後續短篇。
畢竟,札布每次要補充火種,就要完成雷歐心願的設定,怎麼想都覺得很浪漫呀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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